轻歌握着犹如热火岩浆般发烫的紫砂杯,即便是有极致的痛苦涌入四肢百骸,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目光冷漠的朝归一大师看去。
    归一大师手执拂尘,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问:“可能感受到痛?”
    轻歌眸光闪烁,抿了抿唇,道:“能。”
    “几分痛?”
    “万分。”
    “能够忍受吗?”
    “不能。”
    轻歌如实回答。
    她的确无法忍受这种痛,哪怕在此之前,她走过了刀山火海,也遭遇了粉身碎骨和千锤百炼,然而,紫砂杯内,仿佛有一种蚀骨的力量,从她的掌心开始扩散,渐渐腐蚀掉她的筋脉血肉,甚至是那腐朽的灵魂。
    归一大师不疾不徐的站了起来,走至旁侧书桌前,手执狼毫笔,在宣纸上淡淡写下一个字,墨水未干时,抓起宣纸,掀翻了起来,给轻歌看。
    是一个“忍”字。
    归一大师拂尘一甩,宣纸竟是凭空燃烧起了火焰,随即化为灰烬,灰飞烟灭。
    归一大师走回轻歌身边,看了眼轻歌掌心蜷缩内的紫砂杯,微笑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气运,譬如君王,是紫色的君主气运,你头顶漂浮的,便就是紫色气运,而这紫砂壶内,有着佛门力量,若你能够忍过一段痛,便能增加你的亲人、爱人的气运、福运,实在忍不了,便松开手,放下来吧。”
    轻歌定定的看着归一大师,眸光清澈,冷漠出奇,“归一大师,晚辈信你。”
    说罢,她闭上眼,端平了紫砂杯。
    她的手,看起来完好无损,但那种清晰明显的痛,犹如万千尖锐的银针,一根根,插入了她的细密毛孔之中,再用铁锤猛砸,放入毒蛇虫蚁,啃咬她吹弹可破的肌肤。
    若归一大师只说能够增加她的福运,她便也就能利落的把紫砂杯放下,然而,归一大师说的是,她一旦抗住了紫砂杯的热度,亲人、爱人,那些守护她的人,便能多些福分。
    哪怕希望渺然,轻歌终要一试。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轻歌脸色透白,额头溢出了滴滴冷汗,端着紫砂杯的手,已经开始止不住颤抖了。
    归一大师仔细端详着轻歌,赞赏的点了点头,创造出这一套紫砂壶的他,自然清楚有多难熬,即便是八尺男儿,都会吓破胆来,面前的弱女子,竟然能够抵抗这么久,甚至哼都没有哼一声。
    出汗,发抖,也只是痛到极致身体的自然反应罢了。
    “丫头,成长的代价是苦痛,可明知会痛,还得一往无前的熬过去,因为生活不会给你拒绝的机会,你若是因痛就放弃,那,你就被上天淘汰了。”归一大师轻叹了口气,道。
    山脚下,私塾里的先生拿着很长一条的尺子在屋内走来走去,几间窗户打开,清风自来,一个个稚嫩的孩童们,摇头晃脑,背诵着那传颂千古的诗章——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难与共,而死于安乐也。”
    书声琅琅,整齐青涩。
    此刻,轻歌的手,抖动的频率愈发的快。
    她唇干舌燥,双眼微闭,就连双肩,也开始微微轻颤。
    身体内的每一处血肉,仿佛都湮没在熊熊大火内,刺骨般的疼痛,吞噬她的神识,理智荡然无存。
    为了保持清醒,轻歌轻咬舌尖,一滴血珠在唇齿间划开,口腔内弥漫开的鲜血味道,让她癫狂,也让她清醒。
    掌心的痛,像是水涨船高势如破竹般,升到了一个很高的点。
    一瞬间,似有烟火在轻歌脑海内绽放,火树银花让她一片空白。
    轻歌发现,虚无境的空间,又大了些,能够塞进一根手指了。
    而她的月炎火,仿佛能够释放出更多更强的量。
    当忍过了最痛,渐渐地,轻歌的手不再发抖了,反而愈发平稳。
    直到过去很久,轻歌幽幽睁开森然凉薄的眼,平静的朝归一大师看去。
    归一大师毫不掩饰眼底的赞赏,他伸出手,掌心摊开,轻歌把紫砂杯,倒扣在他手中,杯内的茶水香茗,早已在轻歌痛不欲生之时,蒸发干净了。
    “丫头是成大器之人。”归一大师放下紫砂杯,端了另一杯微凉的茶,递给轻歌,见轻歌没有动静,便道:“放心,这一回是当真要请你喝这南砂茶。”
    闻言,轻歌这才接过茶杯,一口喝下。
    奇妙的是,喝完这南砂茶后,她体内经历过火烧后的酸痛感,竟是刹那不见了,反而格外的舒适清爽,仿佛有清凉温软的泉水,洗涤她深陷热火的灵魂。
    不得不说,归一大师是个很神奇的人。
    轻歌放下茶杯,道:“大师,晚辈有些疑惑,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得到大师的开导。”
    “请说。”归一大师道。
    轻歌道:“晚辈曾有幸得到过一本大灵师书,那本书里,记载了这位修炼者前辈毕生的心境感悟,我如今的阶级是先天十三重,想要突破灵师,却毫无进展,那本书上记载着,若要突破灵师,得感悟归一,晚辈才疏学浅,日思夜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归一的意思。”
    归一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他看着桌上的紫砂壶,而后道:“归一,禅宗有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之说,而所谓万法归一呢,便也是一归万物,万物皆有灵,自然相生相克,一由万物所造,万物皆有一造。”
    顿了顿,归一把拂尘放下,继而道:“法因心起,还由心灭,是缘起法;一切法皆由心生,是故心生万法,是心虚妄相,是故万法虚妄相,一切法终究寂灭,此寂灭是诸法归处。
    一,就是寂灭,归一,便是沉于寂灭,天高、地大、魔兽、飞禽、甚至是荣华富贵,看似永恒在宇宙,谁又怎知会不会是由心生?如此,便可想到一个问题,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庄生也好,蝶也罢,都归于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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