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家巷。
    邬九姑娘回到府里,却发现堂伯母苏夫人、二房老太君的长媳宋大太太都在她家里,母亲和婶娘正陪着苏夫人和宋大太太聊着家常,几个嫂嫂在一旁侍候着。
    看到她进来,婶娘笑着说道:“哎哟,九姑娘回来了。”
    邬九姑娘含着笑,给长辈们一一行礼, 苏夫人把她拉到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道:“嗯,气色不错。”
    气色不错,说明心情不错,至少没有受到委屈。
    邬九姑娘抿嘴笑了。出身世家,从她懂事起就知道,她的亲事从来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邬九姑娘落落大方:“是, 今日端王妃和公主也在,王爷们也来了。”
    王爷们?
    眼下在京城的王爷,只有皇后娘娘的三位嫡子,庄王、端王和睿王。
    夫人们交换了目光,她们果然没有猜错,睿王府的赏花宴,是为了庄王办的。
    “可见到庄王了?”邬母问道。
    “见到了。”邬九姑娘忽然想起扔到自己面前的那方帕子,嘴边的笑意又浓了些。
    她去过行宫,自是见到过庄王的,但当时还有其他两位王爷,庄王与兄弟们在一起时,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她甚至没有听到庄王开口说话。
    今天在小院子里, 才是她距离庄王最近的一次。
    夫人们没有说话, 齐齐打量着邬九姑娘, 女孩子脸上没有羞怯,也没有不甘和委屈, 她目光明亮,笑容真切,不似应付。
    邬九姑娘深吸了口气,她知道长辈们想要听她表态。
    邬家女儿的亲事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但是邬家也从来不会利用女儿去换取利益。
    “王爷人品贵重,良善淳厚,入世不深,却有容人之量,虽少了圆滑,但却不失厚道,相处起来并不难,何况......”
    邬九姑娘把“何况还生得一表人才”咽了回去,她笑了笑,画蛇添足地说道:“......没了。”
    苏夫人和邬母又是相互看了看,两人齐齐露出笑意。
    对于邬家而言,这门亲事算不上好,邬家更希望能与门第相当的世家联姻,现在皇室属意自家女儿, 想要拒绝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位庄王也不错, 庄王的性格, 注定不会卷进王位之争,虽不会有一番作为,但是做个富贵王爷,也不是坏事。
    邬家上上下下,对于这门亲事还是满意的。
    只是从此以后,邬家的男人在朝堂上下,行事更要低调,要付出比以前更多的努力,邬家的子孙想要走得更高更远,必须让所有人忽略邬家是皇亲这件事。
    次日,颜雪怀进宫,恰好公主也在,姑嫂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昨天宴会上的事说了一遍。
    皇后哭笑不得:“可怜了我那宝贝牧儿,让个不喜欢小孩子的抱着,一定受了委屈。”
    公主笑着说道:“原本我只是想想,没敢开口,是三弟妹主动把牧儿交给我的,还说牧儿皮实着呢,一准儿没事,可是我听到牧儿在里面哭了,也是吓了一跳,正要冲进去,牧儿就不哭了,等到后来被邬九姑娘抱出来时,那小子笑得咯咯的,开心得很。”
    皇后嗔怪:“你们啊......来人,把本宫书房里的那个猴子捧蟠桃的摆件给牧儿送去,把那个镶着夜明珠的荷叶盆景给恩子,这两个孩子辛苦了,这是赏给他们的。”
    公主撒娇:“只有他们的,我的呢,三弟妹和七弟妹的呢,母后,您偏心啊。”
    皇后哭笑不得,对欧阳尚宫说道:“你听听,这一个个的,倒是挑起本宫的毛病了,去把银作局送过来的那几样东西拿来,给她们三个分了,免得说我偏心。”
    皇后是真的高兴,家里的老大难,终于有人接手了。
    皇后强忍着又等了两日,才把庄王叫进宫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幅画像,对庄王说道:“你看看,哪一个合适做庄王妃。”
    庄王看都没看,道:“儿子还不想成亲。”
    皇后说道:“看了画像再说,如果没有合你心意的,你再说不迟。”
    六名宫女将三幅画像展开,庄王无奈,只好应付差事地瞒了一眼,目光所及是离他最近的一幅,画中少女眉目如画,似曾相识。
    庄王一怔,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含笑的脸,他忍不住凑近了一些,随即皱起眉头,这个画工的水平太一般了,少女眼里的光辉一点也没有画出来。
    “这位是邬家的九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擅长下棋。”皇后说道。
    “下棋?”庄王想说,她哪里擅长了,她明明最擅长的是悔棋。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皇后又向他介绍另外两幅画像的姑娘,他的心思没在这里,自是也没有留意那两位是哪家的。
    皇后见他一幅神游太虚的模样,叹了口气:“既然这三位你全都看不上,那我就把画像送回去,让她们该议亲议亲,该定亲定亲,莫要耽误了大好年华。”
    “啊?”庄王怔了怔,眼睁睁看着宫女把离他最近的那幅画像卷起来,收进锦盒。
    “怎么?你还有事?”皇后问道。
    庄王的喉结动了动,指着宫女捧在手里的锦盒:“这幅画得不好,我能画得更好些。”
    皇后忍着笑,训斥道:“谁家的大家闺秀能让你想画就画?你想画,那就三媒六聘娶回王府。”
    庄王呆怔着,目光却一直跟着那只装着画像的锦盒,直到捧着锦盒的宫女消失在门外,他才如梦方醒,问道:“这就完了?”
    “是啊,你还想如何?”皇后一脸严肃,“她们三位皆出身名门望族,以后都是要嫁入高门大户做宗妇的,你见过她们的画像,他日若是见到她们本人,万不可失礼。”
    庄王没有说话,那个嘴边带笑,鲜鲜活活的小姑娘以后见不到了吗?
    或许,下次见时,她已经是某位臣子的妻子或者儿媳。
    她也不会在他面前悔棋,更不会因为一两名话就笑出声来。
    庄王忽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处,空了。
    “母后,能不能......让人把,把那幅画像追回来......”庄王有点着急,再晚一会儿,画像就要送出宫,送回邬家了。
    也不知道若是把画像退回去,再要回来,这样行不行。
    “哪幅啊?”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就是,就是邬家的那一幅。”庄王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嗓子发干,脸上发烫,他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哦,你想追,就自己去吧,本宫这里就没有腿脚快的,怕是一时半刻追不上了。”皇后淡淡地说道。
    话音方落,庄王已经飞奔了出去......
    当天晚上,柴晏从宫里回来,便说了庄王追画像的事。
    “媳妇,我忍一路了,你让我好好笑一会儿,哈哈哈!”
    这若是别人的事,早就被传成笑话了,可这是庄王,大家只能忍着,找个地方偷着笑,还不能让外人知道,皇室最是要面子的。
    “那幅画像追回来了?母后还真的要把画像送回邬家?”颜雪怀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要送回去,二哥是在宫门口把画像追回来的,然后抱着画像就往庄王府跑,连马车都忘了坐,一路跑回来的。”
    柴晏想起什么,站了起来:“要不我们去庄王府看看他?”
    颜雪怀问道:“他进府以后没有出来?”
    “没有,他回去就没有回来,母后不放心,还让人去看了,庄王府的人说他回去以后就钻进书房了。”柴晏说道。
    “哎呀,那咱们过去也见不到他,还是等等吧,他总不能一直留在书房里,总是要出来的。”颜雪怀笑着说道。
    颜雪怀说得没错,庄王在书房里呆了整整一个晚上,次日一大早,他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邬家,把邬家门子吓了一跳。
    庄王把一个细长的锦盒往门子手里一放:“给你家九姑娘。”
    然后转身就走了,只留下门子在风中凌乱。
    听说庄王给邬九姑娘送东西过来,邬母也吓了一跳,看着面前的锦盒怔怔发呆,看这锦盒的尺寸,里面装着的应是画吧。
    画?
    画像?
    皇后找邬家要去的那幅画像?
    邬母的心沉了下去,庄王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把画像退回来了?
    亲自送回,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邬母的心揪了起来,她没有让人通知邬九姑娘,但是邬九姑娘听到消息后自己过来了。
    她没有说话,亲手打开了锦盒。
    看到锦盒里的画轴,邬九姑娘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娘,这不是咱们送去的那一幅。”
    轴头的颜色不一样。
    邬母“啊”了一声,连忙去看,邬九姑娘亲手将画轴展开,这是一幅新画,还带着墨香。
    画中是一个少女,穿着浅绿的衫子,一只手里执着一枚棋子,而另一只手里却是一方雪白的帕子。
    少女嘴角含笑,眉目生辉。
    画像一角有一枚小印,邬母看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枚小印竟是庄王的私章。
    这幅画像是庄王所绘。
    ......
    柴晏和颜雪怀离京的前一天,邬家九姑娘赐婚庄王的圣旨颁了下来,陆四姑娘在家里大叫“老牛吃嫩草”,被傅氏追着捶了两下。
    陆四姑娘没觉得有多疼,傅氏的胳膊却疼得抬不起来,只好请太医过来施了针炙。
    此番睿亲王出京,除了陆锦行以外,随行办差的还有邬二公子。
    邬二公子名叫邬霆,是邬家先的嫡次子。
    邬霆去年才到京城,名声不显,柴晏之所以会留意到他,还是因为邬杨两家退亲一事。
    杨家从不同意退亲,到后来心甘情愿把亲事退了,中间的过程由邬霆一手操纵,可谓滴水不漏。
    别看这只是一件小事,可也要看操纵这件事的人是谁。
    他是邬家先的儿子,而且还是次子,并非要顶门立户的嫡长子。
    太子对邬霆很感兴趣,得知邬霆与福生是发小,便让人去查了查,这一查才知道,这两人长大后依然臭味相投,都是蔫坏那一类人。
    福生的办事能力就很强,因此,太子很看好邬霆。
    这也是最近这些日子,陆锦行与邬霆走得很近的主要原因。
    邬霆没有入仕,此番出京,他无官无职,纯粹就是去历练的。
    再好的刀,也要去磨。
    颜雪怀原本只想带着珍珠和哨子,她不好意思总去麻烦周扫尘,可是周扫尘自己找过来,一问才知,周大当家让人给周扫尘带了话,让她必须跟在颜雪怀身边。
    颜雪怀这才知道,她和柴晏要出京的消息,就连没在京城的周大当家也听说了。
    消息能传得这么快,这当中一定有人推波助澜,这一路上的凶险可想而知。
    柴晏有些后悔,他后悔带上颜雪怀了。
    最初,他只是想让颜雪怀出京玩玩的,是他考虑不周,忘记了这一路上会遇到的危险。
    颜雪怀却没当回事,她笑着说道:“我有武功,能保护自己,再说,还有扫尘姑姑呢。”
    她让人往紫藤山庄送了信,让李绮娘安心养胎,又点了一大堆等她回来要吃的东西,到了出行的日子,天还没有亮,几驾摘去王府徽记的马车,便悄悄驶出了京城。
    颜雪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开京城了,大魏朝的大好河山,她见过的太少太少。
    “等我们回来,就能喝到二哥和二嫂的喜酒了吧。”
    皇室的规矩最是繁琐,颜雪怀和柴晏的亲事,流程便用了整整一年,不过,现在庄王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皇后担心夜长梦多,说不定会精简程序呢。
    规矩也是人定的。
    颜雪怀猜得没错,皇后真就是把大婚的日子定在半年之后,她已经急不可待地想喝这碗媳妇茶了。
    日子订得太近,邬家也忙碌起来,好在邬九姑娘的嫁妆从小就在准备,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现在就差到庄王府量尺寸打家什了。
    和当初的颜雪怀一样,邬九姑娘只能留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了。
    而颜雪怀却像逃出牢笼的小鸟,欢畅地想要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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