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虽然古老,却十分舒适,可以看得出,它的主人应该是一个非常懂得生活的人。
    进入这间屋子,韩兼非终于再也扛不住折跃带来的疲劳,倒在床上昏昏入睡。
    然后,他便再次进入那个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的梦境。
    他本以为,在进入教团之后,冰铁的信标功能被压制,这种梦境便不会再出现,可当他赤着双脚站在冰冷的黑色荒野上时,才发现,自己似乎依然无法摆脱这个梦境。
    这次,他全身赤裸地站在黑色荒原上,清晰地感受到凌冽寒风带来的刺骨冰寒。
    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
    韩兼非有些犹豫地迈出一步,脚底陷入松软的泥土中,被土层下尖利的石子硌得生疼。
    他很快适应了这种疼痛,迈出第二步。
    脚下的痛感越来越轻,他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可那个背影也在向前行走,似乎始终都在自己前方不远处,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来到他跟前。
    “你是谁?”他对那背影大喊道。
    背影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停了下来。
    但他依然没有转身。
    那个背影看起来有些眼熟,当他距离那背影足够近的时候,似乎有千万个声音同时在他耳边低语。
    声音很凌乱,像是白噪音一般的嗡鸣。
    于是他又向前迈出一步。
    终于,在那千万个声音汇聚成的噪音之中,他听到一个清晰又冰冷的语句:“帮帮我们……”
    “你到底是谁?”他再次问道。
    “帮帮我们……”所有的声音汇成一个,通过面前那个背影的口说出来,“奴役、服从、压迫、征服……”
    韩兼非突然想起,在奥斯迈大战的时候,他也曾在梦境中见过那个硅虫群体意志的化身“军团”,当时,它似乎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语,只不过,当时它说的是“加入我们”。
    “你到底是谁,是‘军团’吗?”他停下脚步,高声问道,“你们一直让我帮你们,究竟是要我做什么?”
    “我们正在被腐蚀,那些黑暗侵蚀我们的身体,撕裂我们的灵魂,将那些被腐蚀的灵魂变成恶魔,那些恶魔被奴役,被驱使,它们最终将吞噬一切!”
    韩兼非冷冷说道:“如果你就是军团,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恶魔?你的硅虫感染人类,灭绝人类的种族,摧毁人类的文明,你们才是真正的恶魔!”
    那个背影再次发出千万个声音,又在不久后汇成一个声音:“……我们……不是恶魔,我们是人类文明的继承者,我们在寻找一条永恒的文明之路……”
    “行了,收起那些神棍为你设定的那套说辞吧,你们不过是一群没有自由意志的机械,在一个被别人设计好的道路上,自以为找到了自己目标的可怜虫罢了。”
    “自由意志……”背影似乎在自言自语,“我们没有自由意志,我们需要自由意志,我们需要你……引导者……”
    韩兼非再次向前跨出一步,似乎距离那个背影只有一步之遥。
    直到此时,那个身影始终都没有转过身来。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那个身影,将他翻转过来,看一看他的面孔。
    那个身影突然一颤,用一种带着恐惧和厌恶的语气说道:“腐蚀者,他来了,他注视着这里,快……逃……”
    说着,身影像受到什么惊吓一样,飞快地向前跑去。
    “等等!”韩兼非紧赶着追过去,可无论他跑多快,始终都没法跟上那个身影的步伐。
    黑色的荒原似乎没有穷尽,一团阴沉的黑云在他头顶和身后的天空中缓缓成型,云层中滚动着明亮的闪电,大地的尽头轰然作响,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冲锋。
    韩兼非回过头来,很快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一条黑色的长线。
    那是无数感染者在奔跑,就像每次梦境中自己看到的那样,那些兼具速度和力量的恐怖战士会很快冲过来,将面前的一切生者淹没。
    韩兼非咬紧牙关,继续向前方的背影追去,在一处土坡上终身一跃,终于抱住那个身影的小腿,将他扑倒在地上。
    韩兼非翻身跳起,一把将他扳过来,他看到的,是自己恐惧和惊愕的面孔。
    大地的震颤和轰鸣声越来越近,感染者大军很快便会来到这里。
    在他前方的地平线上,又出现一只庞大的感染体大军。
    两群感染体向着他冲锋而来。
    韩兼非吃惊地看着躺倒在地上的身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个长着自己面孔的身影也伸出手来,与他的手相握。
    突然间,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倒转。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倒在地上,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向着天空伸出右手,就像刚刚那个身影一样。
    可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站起身来,原本在前方的感染体大军从他身边冲过,继续向另一边的感染体大军冲去。
    韩兼非转过头,楞楞地看着两只感染体大军撞在一起,用各种肢体、牙齿和武器拼命厮杀。
    但自己的这一方,显然不是追过来那方的对手,无论从数量还是战斗力上,都要比对方弱上不少。
    更为诡异的是,每一名被击败的感染体,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站起来,拖着残破的身躯加入到对方阵营之中。
    渐渐地,从身后追过来的感染体大军,已经将这一方的感染体全部吞没,再次向韩兼非冲来。
    大军在距离他不足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向两侧分开,留出一条道路。
    很快,他看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从那条道路中走出来,来到他面前。
    翟六,或者说,那个怪物有一半是翟六。
    翟六似乎没有认出他来,冷漠地对着他伸出已经完全感染化的左臂。
    在那只手臂的末端,是一只狰狞的利爪,指向自己的爪尖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臣服我,”翟六冷冷地说,“我将为人类和硅虫建立一个伟大的永恒帝国!”
    韩兼非本能地生出一种厌恶感,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只能默默地瞥了翟六一眼,用行动表达了拒绝。
    翟六面无表情地说道:“无所谓,早晚的事。”
    说完,他的利爪高高抬起,用力向韩兼非挥下。
    韩兼非本能地闭上眼睛,举起双臂格挡,却突然听到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
    “韩兼非!快醒醒!”
    他骤然睁开眼睛,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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