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斩瓦剥下了锣卡铎的装备。
    铠甲太过秀气,所以他只将翻毛绒袄套在身上。
    粮食和衣物在北境战场上是相当珍贵的。
    但漆冰使徒们已经沿着固定路线前进了很久,积攒下来的东西,可以供上百人毫无节制地享用,在发起最后的决战之前,将物资挥霍一空,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漆冰使徒的队伍聚集于此。
    饥渴的啃食声此起彼伏,没有把酒言欢,更没有载歌载舞,所有人都收着圈定的篝火,用嫉恨的余光瞥向同伴。
    他们身后……
    平原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野兽要跟巨鸟争抢食物,不仅如此,还要时刻提防那些走过的壮汉,这群人说不准就会加入争夺,并且挥刀将它们都变成食物。
    图斩瓦理所当然地端坐在主位。
    哨骑兵升起了一面用血液画出来的角巾,用它在开阔的平原上标注出领袖的位置。
    战败归来的队伍一眼就能看得见。
    他们要走过来,汇报人数,同时辨认一下领袖的身份。
    如果有谁感到不服气,就可以在角巾下发起挑战,用实力来争夺话语权。
    这支漆冰使徒遵循了古训的传统。
    图斩瓦用钉头斧破开了一名重骑头领的胸甲,他掌控的力量深如沟壑,在交战几轮过后,就将对方的脑袋砸成了稀泥。
    聚集起来的队伍越庞大,他面临的挑战也越来越多。
    起先是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后面开始对上几个身手不错的前佣兵,到后面,名声响亮的漆冰使徒也迈入挑战区。
    图斩瓦始终保持沉默。
    他遭遇的杀招数不胜数,但无论怎样的恶徒,都不能将其杀死,那种“命不该绝”的气势开始在他身上堆砌。
    荒原上,漆冰使徒堆积成群。
    图斩瓦等待雨停,等到夜幕深沉,等到晨曦微明……很遗憾,没有任何人能够赐予自己死亡。
    他环顾四周,眼神所到之处,漆冰使徒们无不紧张拘束。
    哒,哒,哒。
    图斩瓦的战靴在深及脚裸的血水里踩踏。
    挑战区周围用尸体堆积出了拦水坝,积雪被溶解,又重新在冷风中凝结出粉红色的薄冰。
    这些想要夺取指挥权的家伙,很多都曾经是漆冰使徒某个分支梯队的领袖,就像图斩瓦一样。
    战败的原因五花八门。
    有的人在进攻村庄的时候遭遇了偷袭,雇佣兵团队们喜欢趁乱攻打漆冰使徒,一方面是赚取在北境的声望,另一方面……
    漆冰使徒的赏金很可观,谁都想要试试运气。
    当然啦,他们最大的威胁还是部落。
    每年开春,北境都会有很多战士都会参与到对漆冰使徒的围杀中,据说【铁图腾】能够在北境很多营地里领取赏钱,不少狠角色,会在春贸变得繁荣之际,攒下一笔不菲的酬金。
    但到了最终决战。
    漆冰使徒会聚集起来,选拔出领袖,最终发起一场直至死亡的殉道战役!
    这时,谁都不会去触霉头。
    帕洛图斯比稍有经验的猎人都懂一个道理,濒死的动物才是最具备攻击性的,尤其这群畜生,本来就嗜血疯狂。
    最早的一缕晨曦穿破浓云。
    图斩瓦知道时间到了,于是他踩着尸体堆砌出来的台阶,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要夺取指挥权,然后复仇雪耻。”
    他眼前的漆冰使徒们分成好几拨。
    虽然都静静地呆着,听候训话,但每一拨士兵面前,都有个昂首挺立的家伙,
    纹身,皮肤黢黑,瞳孔发蓝,散发着怒意。
    他们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图斩瓦,只要这个领袖稍微露怯,就会有成批的野狗将其扯下王座。
    图斩瓦没有。
    他语气平和,眼神坚定地说:“你们曾散播过我的故事,想要知晓我力量的源泉。”
    更多漆冰使徒昂起了脖子。
    “我预感到前方就是我的终点,所以我现在将这股力量分享给你们。”图斩瓦说着。
    南疆铁骑踩碎同胞的尸骨时,他无能为力。
    王国雄狮挑拨部落的信任时,他哑口无言。
    鲜血淋漓的噩梦再次重演时,他倍感绝望。
    图斩瓦平静地揭开了自己的伤疤,这种示弱的行为,竟然透着股决绝的勇气。
    在场不少人都被其中的语句所触动。
    漆冰使徒都是疯子没错。
    但生来嗜血的家伙毕竟是少数,很多人都是逐渐放弃了希望之后,选择用屠戮来宣泄,用疼痛和虚妄的教条来麻痹自己。
    “你们都忘了……”
    图斩瓦说。“你们恨意的源头,究竟是什么,驱使你们步入深渊的推手,究竟是谁?”
    “我记得。”
    图斩瓦仅剩的右眼微微颤抖。
    “我仍然能回忆起那盾剑交错的徽记,还有南疆人戏谑的笑声,谁都可以给我画下终点,唯独,南疆人,不行!”
    他咬着牙,血沫从缝隙里飞溅而出,含恨地吼道:
    “我不甘心!”
    图斩瓦举起钉头斧指向了坵鸣古道的隘口。
    那群戴着兽形头盔的壮汉纷纷调转方向,他们收拢缰绳,踩灭了篝火余烬,一张张布满胡须和血迹的脸上缀着幽蓝色的眼睛——效忠死亡得到的赐福。
    图斩瓦眼里却恢复了曾经的锗色。
    他拒绝了既定的归宿,选择用自己的力量去掀翻命运,哪怕这一次仍旧葬身于斧底,他也要砍开南疆人虚伪的面具。
    “前方,有个非常特殊的部落……战旌竟然是个南方人!”
    图斩瓦将事情全盘托出。
    漆冰使徒们表情各异,有人和图斩瓦一样,曾经收到过南疆诸国的入侵,甚至于,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在南疆军帐里当过奴隶,饱受折磨和摧残。
    体会过南北文化差异的人才会明白:那群心机颇深的家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侵吞北境。
    “我绝对不能容忍,有南方人,在帕洛图斯比的土地上领导冰雪的儿女,即便旧神唾弃我们的灵魂,也要将这种家伙碾碎在殉道的路上!”
    图斩瓦终于完成了演说。
    这是他第一次,像真正的领导者那样,给漆冰使徒做战前动员,周围这群疯子对这种熟悉又陌生仪式感到蠢蠢欲动。
    野性被挑起,杀意沸腾,部队正式开拔。
    漆冰使徒心底,竟然头一次,在杀戮的迷狂中,夹杂了征伐的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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