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玛抱着胳膊呆在角落里。
    “您辛苦了。”
    他的声音低沉如沙。
    虽然这位【冰锋拨弦者】沉默寡言,但他的实力和品性却传遍了部队,是令人敬畏的弓箭手。
    而在桑顿卡亚,即便是临时停留的落难者都知道——这个人是肯恩毫无争议的心腹。
    奎玛对战旌的命令言听计从,绝无异议。
    此时的铁匠铺当中……
    奎玛也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人,他亲眼见证了桑顿卡亚的兴衰,直到成为部落矛手,也始终没有见过广阔的天地,还差点实在苍厝蛇的洞穴里。
    “我当时无比震撼。”
    奎玛偏过头,露出脖颈,图腾纹身当中藏着一道疤痕,记录着他与战旌的相遇。
    肯恩静静地听着,眯着眼睛,似乎疲惫不堪。
    他也想起那条危险的苍厝蛇,多少次擦肩而过的致命攻击,纠缠拉扯,最后绝地反击,劈头盖脸的血水啊……
    “啧啧。”
    肯恩咂摸着回忆。
    他说道:“我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当初那个的时候,无所畏惧,就算随时都要丢掉性命,我也能坦然面对。”
    “您现在也是!”
    奎玛抬手打断他,言之凿凿地说道:“您虽然劝阻我们离开,但您绝对会留到最后,然后无所畏惧地赴死!”
    战旌没有回应。
    肯恩脸色复杂地抬起头,他原本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为此,他无时无刻收敛着情绪,深怕属下热血上头,做出些愚蠢的决定。
    就像现在这样。
    肯恩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的?”
    “从您不加节制地使用治疗能力开始。”
    奎玛回答道,他竟然笑了起来,然后露出泛黄的牙齿说道:“其实我现在如此信任您,是因为您先选择信任了我。”
    苍厝蛇洞的时候。
    奎玛的同伴全部被魔物杀死,他绝望地向旧神祈祷,没想到肯恩从天而降,而对方根本就没有拯救自己的义务,却坦然地展示了自己强大的力量。
    这种治愈方式,没有巫师萨满的神秘感,既不需要手舞足蹈,也不需要默念咒语,甚至连秘术和药物辅助都不需要。
    彼时的帕洛图斯比早已不复旧神时代的强悍。
    种种神奇的能力在不断消失,治疗水平急速下降,每个古老部落就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保护起来,避免被别人觊觎。
    在这种情况下……
    淳朴的桑顿卡亚人深知,绝对不要去乞求别人无私的帮助,因为对方没有这样的义务。
    况且,肯恩是南疆面孔。
    奎玛当初在山洞里面,其实没有抱任何希望,当他看清肯恩的模样时,内心其实有一个念头,就是装晕过去,然后默默地死在那里。
    “您帮助了我,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震撼与感激。”
    他说。
    肯恩第一次对陌生人施展了这种能力。
    这个举动意义非凡,不仅是单纯地救活了一个人,而且在跨越文化、信仰的情况下,暴露出了自己最重要的能力。
    “您知道,救我,有多危险吗?”
    奎玛笑着看向战旌,他每次回忆起来,都涌起无限的敬意,然后对战旌的命令从来没有怀疑过。
    后来,从杜瓦部落迁徙回来的途中。
    流民们最开始经历考验的时候:北境野外的天气、藏于雪盖之下的危险地形,短缺的物资,伺机而动的异变魔物与猛兽。
    每天都在死人。
    个别心智不够坚强的,就开始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奎玛曾经亲耳听见一个脚夫对同伴说——南疆人不能信任,这个年轻的家伙心思险恶,可能要把流民当成奴隶,甚至,会是某种古老魔法的祭品。
    最愚蠢的是,还有人相信了这种说法。
    流民出言不逊,但肯恩从未改变过前进的脚步,昼夜不停地跟斥候开拓道路,探明方向,每次战斗都身先士卒。
    他的行为击破了谣言。
    但再强悍的领导者,也无法扶起早已被玷污的心,恶劣的环境,毫无希望的远征,终究是将人逼疯了。
    失去动力的家伙,开始自暴自弃,然后就冒出些邪恶的想法。
    某天,奎玛照例巡视落在尾端的队伍。
    他动作很轻巧,在肯恩的帮助和锻炼下,已经能够碾压这群饥寒交迫的民兵。
    所以,那群在夹缝里密谋的家伙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奎玛带着霏狼,在漫天风雪里静静地听着。
    他身后的帐篷当中,说出了无数肮脏无比的话,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武器,想要在夜色深沉的时候,发起反抗,夺取肯恩的领导权。
    奎玛心情沉重地听完了整场密谋。
    这群人分析得很清楚,肯恩手底下真正能打的士兵只有十来个,只要能够掀起群众负面的情绪,应该就能借着混乱,做出足够倾覆领导权的事情。
    “我跟在您身边,看到了最高贵的品质,博爱,坚毅,勇敢正直……”
    奎玛叙述到一半,抬头看向肯恩说道。
    “直到我听见那些蠢话的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并非所有人都能有资格接受您的救赎,人是卑鄙的,我们只能要求自己,却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沉重。
    肯恩眼中重新出现审视,他觉察到,自己当时只顾着将流民带出去,反而忽略了太多的东西。
    他问道:“你做了什么?”
    阿瑟也望过来,因为起义和反抗并没有发生过,迁徙格外顺利,过程虽然曲折,但大家都相互鼓励,氛围格外地好,因此现在的桑顿卡亚才如此团结强大。
    炉膛桔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奎玛的侧脸。
    现在大门紧闭,他半个身子都藏在暗处,影子随着火焰在不断跳动折跃。
    “我杀了他们。”
    奎玛陷入回忆,帐篷里全都是求饶和哭喊,浓稠的血液不断喷溅而出。
    阿瑟眼皮跳动,吞咽着口水。
    奎玛在众人心目当中,简直就是战旌的翻版,坚毅勇敢,正直宽容,谁能想到,他曾对着流民挥动武器?
    肯恩皱起眉头。
    他想到一个更令人后背发凉的事实,奎玛从某天开始,就将巡逻时间改到了日落到清晨。
    “每天夜里,我都骑着狼向队伍最末端走去。”
    奎玛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只有坚持不住,缀在后面的家伙,才最容易动摇,最容易毁掉大家拼命维护的信心……”
    他深呼吸,咬着牙说。
    “但这种家伙,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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