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听了心下无言得厉害。
    太子监国, 惠妃嘴都该笑烂了才是,哪里会睡不着呢?
    惠妃近来确是又忧又喜。
    她希望钟念月死, 却又怕她死,她甚至又连钟念月死后的事都想好了。
    “这帝王恩, 莫说人死了,便是没死的时候, 多等上个几年,也总有色衰而爱弛的时候……”惠妃道。
    底下宫人张了张嘴,心道,可是从前娘娘颜色最盛的时候,也不见陛下多么疼爱啊。不,不止惠妃,各宫娘娘皆是如此。
    可见陛下并非重颜色的人。
    惠妃轻声道:“未婚, 又未及笄的女子,一旦身死, 无处可作坟茔,便是万氏再疼她,也拗不过祖宗规矩。人没了,陛下也迎不了人进宫,太子若是展露一分大义,甘愿让他的表妹占个名分,钟家想必也能感念其中情意……这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最糟的呢?”兰姑姑出声道。
    惠妃轻叹一声:“若是最糟的,那就是我这外甥女在外头被人糟践了……”
    兰姑姑想笑又不敢笑。她知晓惠妃是个重利的人,就算再恨钟念月,却也更想从钟念月身上得到更大的利益。钟念月叫人糟践了,反倒不符合惠妃的利益了。
    不过她们都一样。
    没有人认为钟念月能完好无损地归来。
    “也不知是哪路英雄做的好事,总算将这个祸害给收住了,每日里骄纵跋扈的,可算是瞧够她了。”京中还有人私底下道。
    不过这些钟念月是一概都听不见的。
    她被绑走时身上穿的还是男装,后头除了多一件梅娘的外裳,便没别的了。后头便穿了几日尼姑的衣裳,颜色素淡又轻薄,落在她的身上,既叫人觉得美丽逼人,又无端生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来。
    弄得相公子的手下一时不敢逼视。
    相公子不信佛,自然也不怕渎佛。
    他觉得这般模样是极好的。
    甚至坦坦荡荡地说,钟念月这般打扮,更有种若有若无的勾人艳色。
    钟念月听罢,没有搭理他。
    相公子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只见隔着一道小栅栏,隐约能瞧见外头来往的几个尼姑。
    他脸色登时变了变,笑道:“我知晓钟姑娘打的什么算盘,想着这身衣裳更容易混出去么?那可不成。钟姑娘将要及笄,我该给姑娘多备几套衣裳才是。”
    说罢,他便立即带了人要往外走。
    手下拦也拦不住,跟上去满口道:“公子,您在外行走,恐怕被发现……”他们的身影到底还是远去了。
    钟念月这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混出去逃跑?
    谁稀得。
    多累啊。
    她就是不想穿这身衣裳了,布料不够好,磨人。
    似相公子这样的反派,果真是想得越多,便也就越容易上钩了。
    若她直说要换衣裳,只怕相公子是不愿的,毕竟风险大,而且她若是个反派,也不乐意见到手里的人质舒坦啊。反正穿个磨人的衣裳罢了,又不会死。
    此时一旁的梅娘,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她,犹豫着问:“姑娘还去前头玩吗?”
    梅娘如今也有点忌惮她。
    这钟姑娘既是人质,却又像是捧在他们手中的易碎宝石,真是左右对待她都为难。梅娘真怕哪天一起床,头都让公子剃了给这钟念月出气。
    “不了,睡一觉吧。”钟念月道。
    “……是。”
    等钟念月一觉睡醒,相公子倒是平安无恙地回来了,与此一并带回来的是许多新衣裳和新首饰,甚至连胭脂水粉他都买了。
    他笑道:“还定了几件衣裳,只等过些日子去取就是了。”
    钟念月知他没那么容易被抓住。
    她在书里没看过这号人物,兴许是这人潜伏到后期才出现,成为了和太子匹敌的大boss。
    毕竟她就看了这书的第一部 ,第二部作者都还没写出来呢。
    钟念月丝毫也不觉得遗憾失落,她点点头,只叫他将衣裳给自己。
    相公子笑着递过去,似是分外期待,他叫两个丫鬟伺候着她,而他则一路目送着她进了门。
    这厢武哥方才道:“这钟家姑娘也不知人缘是何等的差,我瞧那京中倒好似没一个是她的好友,竟是没甚么人为她伤心呢,更有几家姑娘暗地里说她丢得好。也就是有一对好父母,有个好出身罢了。便只有这钟家上下急得不行。”
    梅娘忍不住道:“这钟念月的脾性,确实不是谁人都吃得消的,生得一副天仙皮囊,性情却折磨人得紧。”
    相公子却是冷冷出声道:“你们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斗胆请教公子,这是何意?”
    相公子:“远昌王可知?”
    “自然知晓,当年不是做了老主子的马前车吗?远昌王战场上极为勇猛,当时少有不忌惮他的……只可惜如今也向晋朔帝服了软。”
    相公子淡淡道:“他熟知定王旧部,如今正在四处摸寻下落。”
    武哥脸色大变:“这是为何?”
    相公子看向不远处那扇门,道:“为了寻她。”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与远昌王有交情?”
    “她似是认得远昌王的儿子。”
    武哥不语。
    原来也并非是人人都乐见到钟念月失踪的,除了钟家人和晋朔帝外,却也还有别人。
    然而这还不止。
    相公子又问:“秦诵可知?”
    “知晓,他和其长兄乃是秦家这一辈最为出色的嫡子,备受秦家老太爷的看重。”
    “他母亲乃是金淮萧氏,如今萧家人也正得他驱使,在寻找她的下落。”
    “……”武哥喉头噎了噎。
    “还有方家、凌家、戚家……”相公子顿了顿,淡淡道,“他们这一代出色的小辈,都在想法子寻她。”
    武哥听得无比惊骇。
    相公子说到的这几个姓氏,都是京中手握实权,安享富贵的大家族。
    与之相比起来,那些对钟念月失踪拍手叫好的,他们的出身一下便被衬得不入流了起来,实在可以忽略不计了。
    钟念月失踪,一波手无实权空有名声在外的人拍手叫好。
    而另一波手握大权的人,却是真真切切地在寻她。
    实在从未见过这般滑稽情景!
    梅娘听到这里,脸色都禁不住变了又变。
    武哥面露羞愧之色,低下头来,道:“公子消息灵通,属下竟对此一无所知。”
    相公子淡淡道:“也不是谁人都对京中情形一清二楚的。”
    他有着得天独厚的身份优势。
    不过其实相公子刚探明京中情形的时候,也着实吃了一惊。
    苏倾娥说钟念月姿容过人是真,骄蛮难缠是假;与众人不合,得纨绔之名,三皇子恨不能处之后快,却是有真也有假,而这真的比重着实太少了些。
    梅娘此时不由颤声道:“她一个闺阁少女,上哪里去认识这么多人?如此多的人都在寻她,咱们岂不是危险了?”
    相公子前几日还说要将钟念月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实际却不是这样容易的事。
    京中众人都在找钟念月。
    又因着晋朔帝并不掩饰身边丢了个人的消息,人人都知晓这丢的钟家姑娘身份贵重,恐怕朝堂之外,也有人要来寻她,为自己谋求个荣华富贵了。
    相公子原本的确只想拿钟念月作为手中的人质,可谁晓得却是遭遇了他有史以来最棘手的一件事。
    不过他天性有一分骄狂在,不拿性命作性命,越是这般棘手,如走独木桥,如攀险峰,他骨子里便越透出一分与天搏的兴奋来。
    “慌什么?这局棋没准儿要成你们这辈子下过的,最大最险的棋。若只求安稳,行事百般顾忌,做什么叛党呢?遁入人群不是更好?”相公子冷哼道。
    “……是。”底下人垂首应了,登时满面羞愧。
    别的组织,兴许是首领重于一切,事事让手下先。到了他们这里,反倒是相公子更敢于出手,他们实在汗颜。
    可是晋朔帝已经如一座大山了。
    更有远昌王,秦、方、凌……还有钟家,万氏的母族万家……到底还是化作了一个个大石,落在了他们的心间。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钟念月款款走了出来,身着绯色衣衫,顾盼神飞,裙摆上绣有牡丹,牡丹镶着层层金边,随着她走动的步伐如金色的波纹浅浅荡开。
    梅娘等人一滞,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再看她时,他们心下已经陡然变了个滋味儿。
    她可不是什么娇蛮任性,不曾见过世面的软弱小姑娘。她生有利爪。
    而她身边更有猛兽盘踞。
    唯独相公子神色不变,他笑吟吟地看着钟念月道:“极好,极好,我选得极好。”
    那夏日的风将人裹在其中,好似生出了几分熏熏然。
    另一厢。
    晋朔帝终于下令启程了。
    旁人不曾过问什么,倒是三皇子禁不住问了一句:“不找了吗?”
    大家都知这句话指的是谁。
    是那位假宣平世子,真钟家姑娘。
    晋朔帝闻声抬眸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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