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光镰喉咙顷刻涌上一阵血腥,仿佛变成剧烈的岩浆,回流进胸口,烫灼得面目全非。
    怎么会?怎么会?
    难道……
    这就是崔继业说的……秘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顾光镰遍体生寒,痛苦万分地抱住头,躬下身,难道这十几年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错付了么?
    不不不……
    他红着眼看向沈柠手腕上的手镯。
    那古朴的纹路,刺眼的银色……
    这是他当年亲手塞在襁褓里,给那孩子的。
    曾经以为早就被变卖不知所踪,谁曾想,竟完好无损地戴在面前这个姑娘的手腕上。
    同年同月同日生……
    字字扎心。
    顾光镰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告诉我,这手镯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沈柠被顾光镰给问蒙圈了,抬起手腕看了看,“这个吗?”
    在场在人见顾光镰如此这般,都感到疑惑。
    这是中暑后的……反应?
    看着不太像啊!
    见沈柠没回答,吕建设着急地重复问:“罗铮他媳妇儿,你手镯哪儿来的啊?”
    沈柠如实说道:“我爹给我的啊!”
    吕建设就对顾光镰说:“沈柠他爹沈振松,是后溪大队的赤脚医生,顾厂长要是喜欢这手镯,我回头去问问哪儿买的?”
    沈振松?
    顾光镰心里疑窦丛生。
    不可能的。
    这怎么可能?
    不应该是。
    他既害怕那真相。
    又觉得这说辞不对。
    沈柠这时却说道:“不是,这是我死去的亲爹给我的。”
    沈忠实恍然说道:“哦,卫国啊,你爹以前穷得叮当响,还有这好东西给你啊?”
    吕建设撇嘴,“说得好像沈振松不穷似的。”
    沈柠嘴角跳了跳,“支书,大队长,不是说越穷越光荣吗?穷人就不能买得起手镯了吗?”
    “瞧你这孩子说的,不是夸你嘛!”吕建设忍不住乐了。
    方正跃:“沈同志这觉悟水平好,没错,越穷越光荣!”
    沈忠实和吕建设连连附和,“是是是,越穷越光荣,我们这儿基本都是贫下中农,都不富裕。”
    “沈卫国……”顾光镰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听见那名字,心口仿佛压着千斤巨石。
    吕建设对顾光镰说道:“是啊,沈卫国,以前后溪大队的大队长,因为开拖拉机运化肥,遇上大雨天的,路不好走,不小心翻车,人就没了。”
    方正跃:“哎哟,这事儿我还真没听说。”
    沈忠实说:“当时公社主任还不是你做,后溪大队那会儿报上去,是有发了一笔抚恤金,只是人没了,啥都没用了。说来他那人勤快,对人热心,要是人还在,兴许现在还是后溪大队一把手哩!”
    沈柠低着头,一阵沉默。
    她挺不愿意听人说以前的事儿,心里很难受。
    看他们聊上了,好像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于是默默转身出去了。
    她挺怕嘉叶的父亲为了顾娇兰报复她的。
    还是尽量不要在他跟前瞎晃悠比较好。
    顾光镰只觉得浑身像被浸泡在冰凉的海水中,冻得直冒冷汗。
    沈忠实见沈柠走了,就跟方主任和顾光镰继续闲聊说道:
    “因为卫国突然没了,沈柠也就没了爹,她那个娘也是个贱的,男人头七都没过,撇下沈柠,卷着家里的东西跑了,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受不了打击,在家病得迷迷糊糊的,家里着了火都没人知道,差点死在家里。”
    邻里邻村的,好些事儿沈忠实和吕建设都知道。
    顾光镰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疼得发不出声音。
    方正跃听了起劲,“那后来呢?就没人管她吗?”
    吕建设说:“卫国有个兄弟,也不想管沈柠,不过后来卫国家着了火,火势蔓延到隔壁,那一家子都给烧没了,沈柠是被他养父救了,他养父给烧得呀,背后都没法看,那抚恤金全用来给他治伤了。”
    方正跃:“确实是个命苦的,那后来沈同志的亲生母亲回来看过她没?”
    沈忠实摇摇头,“女人的心野了,哪还能回来,指不定又在哪里结了婚生了娃,哪里还会记得以前有个闺女?”
    顾光镰的脸色惨白惨白,抖着嘴唇问:“你说的沈卫国的媳妇儿叫啥?”
    沈忠实:“叫啥……诶呦,我还真有点记不清了,叫啥来着?”
    吕建设:“我记得,叫王如意,那婆娘趁男人当bing那会儿成天勾三搭四,我听说啊,当年在她娘家还勾搭了一个男人,给人家生了一个孩子,这事儿我就不信卫国不知道……”
    沈忠实说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其实也没啥好提的,别让沈柠听见,到底是以前家里的伤心事儿。”
    吕建设:“那孩子是个命苦的,自小就过得不如意,在养父母家也是过得不顺心,结了婚,就守了活寡四五年有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娃,方主任,这孩子是个不错的,就是命苦,以后可得多担待担待。”
    他们说这么多,就是说给方正跃听的。
    希望以后公社能对沈柠多宽容宽容,别赵翠花李翠花说什么,就下来抓人。
    闹一次就够了。
    方正跃沉重地点点头。
    顾光镰此刻的心已经是千疮百孔,像无数只眼睛在流泪。
    他再也不忍听不下去,踉踉跄跄出去寻沈柠。
    孩子,孩子……
    沈柠一出来就看见戚尧领着大安小茹来,荔枝姐妹也跟着来了。
    原来是大安小茹听说娘出事了,他们当时正在山脚下割兔草,一听到风声就急急忙忙跑来了。
    “娘,你没事吧?”大安着急地问。
    小茹吸吸鼻子,担心地问:“宝粮哥哥说,铁柱的娘又找你麻烦了。”
    “娘已经教训过她了,不怕。”沈柠把俩孩子背的背篓放下,怪重的,“又给娘弄了这么多兔草呀?”
    大安说:“是啊,都是荔枝姐姐和戚尧哥哥领我们弄的,我又掏到鸽子蛋了,娘,你看啊。”
    “哇,好多,兔草够了,咱回家,别给热中暑了。”
    沈柠也喊着荔枝姐妹们,“回家啦,舅母给你们做仙草冻,解解暑。”
    “好。”荔枝姐妹开心极了。
    荔枝问:“舅母,真的没事了吗?”
    小茹抬起眼看着娘。
    虽然娘很坚强勇敢,可是那些坏人太可恶了,总是想伤害她的娘。
    沈柠抚着闺女的头,笑道:“没事儿呢,真的没事,回家啦!戚尧也来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呢?”
    戚尧眼睛转向别处,“我忙着呢,走了。”
    然后就酷酷地走了。
    小茹手作喇叭状,喊:“戚尧哥哥,我一会儿给你送仙草冻吃。”
    少年头也没回,背影也是酷酷的。
    沈柠准备领着孩子回家,顾光镰追来,“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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