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
    听到灵媒的话,光太不解问道:“为什么要破坏城墙?”
    在像他这样普通的月涌市市民眼中,月涌市的城墙的确起到了保护作用,但……也就只是这样。
    ‘城墙塌了再重建不就好了吗?’
    安乐在那天出城之前,或许也会这么想。
    没有出过城市的范围,没有亲身感受到那片荒原的诡谲和可怕,自然会抱有这样的想法。
    在他看来,城墙便是月涌市的保护伞,将那些疯狂与危险,隔绝在城外。
    即便城内也有邪教、超凡罪犯,但比起城市外的荒原,这里仍像是一座白色的象牙塔,城墙守护着数以万计居民的安危。
    不过灵媒的推测,同样令安乐感到不解。
    他知道城墙的不同寻常,也知道城墙下有几轮血色的月亮。
    但安乐实在想不通,爱德华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单纯只是为了摧毁这座城市?
    发泄心中的某种情绪?
    还是说,他天生就是一个恶魔,杀人如呼吸般自然,摧毁生命好像穿衣吃饭一样简单?
    为了杀戮而杀戮,为了破坏而破坏?
    任何行为,总得有它内在的驱动内核——就连精神病人都有,只不过无法用常人的角度去解释而已。
    安乐当然也不排除,爱德华单纯想这样做的可能性。
    但就安乐对那位老谋深算的幕后boss的了解,他不太像是这种人。
    哪怕爱德华真想对城墙动手,也是出于某种更深层次的理由。
    即便持有怀疑态度,安乐并没有出言反驳灵媒,而是默默听着她的分析。
    “我知道你们肯定心存疑惑,因为这涉及到一些一般人不知道的隐秘。”
    “如果五面城墙全部被摧毁,月涌市至少有一半的人要死去!”
    “刚刚的震颤,你们应该都感受到了。”
    “那正是这梦境崩溃的前兆。”
    陈夜神情古怪,好奇问道。
    “这里要崩溃,我们不就能回归现实了?这岂不是一件好事?”
    灵媒沉重的摇头:“不一样的。”
    “如果是我们将那些碎片全部封印,这个梦境其实不算真正的消亡,而只是回到了它原有的位置。”
    “即离开月涌市,回到荒原。”
    “我们的意识会自然摆脱梦境。”
    她转而说道:“可现在……”
    “碎片就相当于数根抽水管,在抽取梦境这个大池塘中的水,而我们的灵魂,则是水池中的小鱼、掉落下来的树叶,会连同池水一起被抽取。”
    “当池水被抽干,我们也必死无疑。”
    冬野明日香等人脸上都浮现出惊容。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不多时。
    安乐等人便来到了地下空洞,这处地下世界的空旷之处令他们惊讶。
    但这时向着灵媒所感知的、抽取梦境力量最明显的地方前进。
    而看见眼前的景象,连安乐都不免升起几分难以形容的厌恶。
    在那里,是一片血肉构成的原野。
    手臂、大腿、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白骨、带着渗人笑脸的人脸……纠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人类的肢体构筑成了一棵棵扎根于地面的“树木。”
    树木连着树木,便成为一片森林。
    而整片血肉森林,都是活着的!
    它们的生长和蠕动,一刻也没有停止。
    畸变血肉的目标,不仅仅是活着的生物,更是连土壤、石块……甚至连空气都不放过。
    在安乐等人看不见的地面之下,血肉来到了极深的深处,几乎到达了这个梦境的边缘。
    因为这些所有事物,都是梦境的一部分,将它们吸收,便是在吸收这个梦境。
    它们就像是一只贪婪的寄生虫,汲取着梦境的力量。
    触目可及,皆是泥泞的血肉,漫山遍野。
    依稀能从中看出,其中有一些食尸鬼的身躯,但它们已经融入了这张血肉毛毯之中,成为它的一部分。
    随着肉毯的扩张,自然有些食尸鬼从它们居住的巢穴中钻出,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乏存在比力还要厉害的古老食尸鬼。
    它们长眠于这座地下城中,只有在极少数时候会醒来。
    这些食尸鬼的强大,毋庸置疑。
    然而,在面对那肉毯之时,它们的第一反应,和先前那群食尸鬼一样,都是泛起了难以抗拒的进食欲望,且付诸于行动。
    在吃下第一口秽乱血肉时,古老食尸鬼们的结局,就已然注定。
    很快,它们的肉体,也成为了肉毯扩张的养分。
    只有寥寥数只食尸鬼,能抵御这份诱惑。
    可……那又能怎样呢?
    在望着这边一望无际的血肉森林时,哪怕是它们,也不由得升起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它们的手段,对这些血肉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它们会受到强烈的诱惑,不受控制的去吞食血肉。
    简直就好像……对方,是食尸鬼的天敌!
    或者说,专门用来针对它们的存在。
    在这种摧枯拉朽的蔓延中,肉毯以粗暴、荒谬的姿态,侵占了这原本属于食尸鬼的城市。
    如果有人能从上方观测的话,就能发现,地下空洞原本的黑灰色,在迅速的被染成血红。
    就连那属于食尸鬼的建筑,用于祭祀藏骸所之神的祭坛,都被污秽的血肉侵染,变成了它们的形状。
    目睹这些画面。
    光太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他今天受到的震惊比过去一个月加起来还多。
    冬野明日香的语气则带上了绝望:“这种存在……要怎么才能解决啊?”
    灵媒怔在原地,喃喃道:“难道……真是命中注定?”
    作为占卜见那种结局的灵媒,早就知道自己的努力可能只是徒劳,但她却始终不肯放弃。
    因为她始终坚信,命运,从来不是不可改变之物。
    可现在,灵媒开始怀疑:‘我做的事情,真的有意义吗?’
    ‘坦然接受这种命运,让自己活下来,会不会更好?’
    哪怕是安乐,也不免皱起眉头。
    这面积,实在是太广了。
    倘若在它还没发育完全之前,安乐或许还能将其摧毁,但到了眼下这种地步……
    就算投下一颗完整的【太息影劫】,也无法将其消灭。
    而且最离奇之处在于,这些血肉看似畸变、扭曲,但它们身上却无法提取出任何污秽理智,就好像……它们仍是有序的、理智的一种存在?
    在安乐看来,除非能像现实中一样用能量炮进行洗地,光凭他们,是解决不了这些血肉的。
    但是,真的如此吗?
    ******
    安乐意识再度来到教堂,直接向塞蕾询问道。
    “如果在梦境中遇到极为强大的敌人,又必须要解决它,该怎么做?”
    寻求场外援助,在安乐看来,从来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有现成的力量可以借助,为何不用?
    “安神父……”
    塞蕾叫着安乐,她冷淡的脸上,突然带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但那抹惊心动魄的风情,仍是让安乐心跳加速。
    ‘怎么感觉,从上次那件事后,塞蕾笑的次数变多了?’
    安乐默默想着,脸上倒是不动声色,等待塞蕾接下来的话。
    塞蕾忽得靠近安乐耳边,吐出温热的呼吸,吹得他耳朵痒痒的,有些幽怨的说道。
    “您是不是忘了……我给您的东西?”
    ‘东西?’
    安乐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眨了眨眼,很快想起了在他最初进入梦境时,塞蕾回答完问题后所给的……发丝?
    “请不要怜惜,尽情使用它们吧,就像……使用我一样。”
    塞蕾的眼眸里仿佛有一池春水,她一笑,春天就来了。
    塞蕾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尤其当她笑起来,让人不自觉就会陷进去,心防和自制力在这种魅力面前脆弱不堪,像是一张纸,一捅就破。
    口中吐出极其暧昧的话语,修女却是在后退,像是在欲擒故纵,刻意撩拨她的神父。
    可她还没退出几步,纤细的腰肢便被一只大手搂住。
    两人间的距离重新靠近。
    塞蕾看见,安乐的脸庞不断逼近。
    最终,一阵温润和微微的痛感从皮肤上传来,她听见安乐说道。
    “这是……回礼。”
    塞蕾满脸通红的捂着自己的耳垂,其上还残余些许湿润。
    在安乐眼中,修女眼中的媚(喵)态几近要满溢出来。
    她的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似乎要像上次一样,克制不住自己。
    安乐在心里满意点头。
    ‘这样,应该也算略施惩戒了吧?’
    他刚刚报复性的轻咬了塞蕾的耳垂一下。
    作为老板,在员工面前保持威信是很有必要的,而塞蕾竟敢频频调戏他,企图让他破功,安乐这怎么能忍?
    你今天就敢这样吹耳朵调戏老板,明天想做什么我都不敢想了!
    安乐已经看明白了,塞蕾不过是高攻低仿而已。
    从【禁(喵)欲的纯洁魅魔】这个描述也能看出来,她根本没有实战经验,就好像某些有色心没色胆的阿宅,根本不敢对安乐下手。
    安乐这样反将一军,果然卓有成效。
    ‘哼哼,你老板还是你老板。’
    ‘和我斗,你还嫩了点。’
    ‘轻松拿下!’
    为了防止塞蕾真的破罐子破摔,安乐索性回归到梦境世界。
    在光太他们看来,安乐不过是眨了个眼的工夫,就像是有了办法,开始向那片扩张的血肉走去。
    安乐不想他的手段被灵媒看见,说道:“你们不用跟来,我只是试一试而已。”
    灵媒的视线落在安乐身上,回想起占卜中频频出现的身影,最后摇了摇头。
    ‘即便是你,恐怕也无能为力吧?’
    这时,安乐已经来到了血肉之毯的边缘。
    在近距离,他得以更细致全面的看到那些血肉的丑陋、畸形、扭曲。
    数条手臂无风自动,像是在和他招手,其上的眼球密密麻麻的,数不清数量,还有一张张诡异的人脸,不约而同的,它们都带着诡异渗人的微笑,好像在嘲笑安乐的自不量力。
    安乐感叹道:‘小东西长得真别致。’
    ‘还挺吓人的呢。’
    ‘不知道塞蕾的头发是不是真的有用,数量会不会太少了?’
    塞蕾给他的棕灰色发丝,只有一小把,用来扎成一个同心结都嫌少。
    对比于这几乎要铺天盖地的血肉,实在少得可怜。
    就像是一颗石子和一片大湖的差距。
    安乐也没有犹豫,直接将发丝挥洒在肉毯上。
    随后,毫不迟疑的后退、后退,再后退。
    光太他们位于更远的地方,在微弱的光线中,奇怪的看着安乐的行动。
    ‘安乐他好像丢出了什么东西?’
    光太心底纳闷:‘但是,至于跑得这么快吗?’
    被丢出去的事物,既没有很大的动静,也没有什么高能的波动,在他们的视角来看,平平无奇。
    这就更显得安乐猛退的身影古怪。
    陈夜想着:‘还是说,那堆血肉有了其他异变。’
    安乐的速度何等之快,几个呼吸间,便回到了他们身边。
    他谨慎的看向远方,像是在观察这里是否离得足够远。
    可直到这时,不远处仍是一片静悄悄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冬野明日香忍不住问道:“安乐,你到底做了什么?”
    “嘘——”
    安乐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微微一笑:“让它飞一会儿……”
    下一瞬。
    狂风平地而起。
    光芒大作,照亮了这个漆黑的空间。
    呼啸的大风,像是刀刃般从人们脸颊划过,带来切实的痛感。
    在一声嗡鸣后。
    众人的耳朵,便暂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看向安乐刚刚所站立的位置,看见了……
    无数道璀璨的银色线条。
    那不是刀光、不是丝线、不是绳索……除去“银色线条”以外,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形容词。
    简直就像是,它们从某部漫画书上直接来到了现实。
    它们狂乱的舞动着,具备极快的速度、极强的切割性。
    人们所感受的狂风,仅仅是从那么远之外传来的余波。
    仿佛连空间都能切碎。
    凡是银色线条所接触到的秽乱血肉,便如同被按下删除键的代码,瞬间消失不见。
    任凭它们拥有再怎么不可思议的再生能力,连细胞层面都被切割成无数块碎片,那就毫无意义。
    包括和血肉接壤的泥土、岩石、空气……从分子、从原子层面,在根源上彻底将其抹除。
    而即便安乐所抛出的只是一小撮发丝,却在梦境中形成了堪比风暴的规模。
    银色线条构成的狂乱风暴,以叹为观止的速度席卷在血肉之毯上,像是一位清道夫,在清扫垃圾。
    “这……这……”
    冬野明日香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光太更不要说……‘这就是安乐随手丢出去的东西?
    ‘麻了,人麻了。’
    灵媒美目微微一亮,照这个势头,的确有可能把这些血肉全部消灭。
    而安乐则是在想:‘靠,亏了!早知道不一把全扔出去了!’
    没能做到资源的最大化利用,这不是血亏?
    不过,安乐转念一想:‘下次见到塞蕾,得多薅她几根头发。’
    ‘话说回来,头发有这样的作用,那其他的毛发会不会也……’
    就在安乐思考一些奇怪问题的时候。
    陈夜忽然皱起眉,出声说道:“不对,还没完。”
    正像是他所说的那样,在银色线条席卷的过程中,肉毯终于察觉到危机的来临,开始发生改变。
    整张肉毯有一个统一的意志,且拥有不属于人类的智慧。
    肉毯察觉到,这场风暴的力量是暂时的,只需把风暴全部消磨,最后的胜利者,还会是它!
    比起让银色风暴一路横扫,肉毯决定集中力量,将其拦截。
    首先,它停止了扩张的步伐,而是转变为快速的收缩。
    从远处、地面深处的血肉聚集、收拢在一起。
    一个庞大的肉瘤,从地表拱了出来。
    像是一面巨大的盾牌,要挡住风暴的肆虐。
    随后,肉毯的表面不再长出畸形的血肉,而是不断生成更为坚固的骨骼。
    即便骨骼和血肉在银色线条前都是一碰就碎,但也有拖延0.2毫秒和0.1毫秒的区别。
    肉瘤生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似乎要捅破这个地洞的顶部。
    颜色从血红变为了深紫,表面覆盖着甲胄似的的白骨。
    随着血肉的不断汇聚,肉瘤的密度不断增加,看上去极其坚硬。
    光太能肯定,他的全力一击,恐怕连个小坑都留不下来。
    这场战斗,已经脱离了他们能参与的程度。
    只能做个旁观者,无奈且揪心的等待最终的的结果。
    银色风暴固然强大到离谱,但不可否认,它的存在,每一秒都是一种奇迹。
    这本就是不该出现于这个梦境的力量。
    加上血肉不断与之对耗的处境,它似乎比先前衰弱了不少,反之,那团肉瘤的气息愈发强盛,让人不免怀疑它会落入下风。
    夏冰欣的手攥得紧紧的,手心满是汗,心里喊道。
    ‘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一定要赢啊!’
    终于,在他们紧张的注视中,二者相撞在一起。
    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空气的震动,只有好像恋人拥抱般的触碰。
    血色的雾气扩散开来,遮蔽住人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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