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区剿匪部队返回驻地的当天上午,山城罗家湾29号一如往常那般繁忙,进进出出的车辆络绎不绝。
    宋明浩哼着小曲从停车场走向总部大楼,口中不停跟路过的小特务们打着招呼,脸上笑呵呵的,一点没有二处副处长的架子。
    “宋处长好。”
    “恩,好,出去执行任务啊?”
    “是的,处长。”
    “要注意安全,好好干,等副座回来,我为你们请功。”
    闲聊了两句后,宋明浩抹了抹日渐稀少的头发,噔噔噔一口气爬到了三楼,来到古琦办公室门外抬手敲了敲,然后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古琦正坐在办公桌前处理着文件,表情显得有些疲倦,再看看烟灰缸里堆得高高的烟头,显然是一夜未眠。
    “老古,你这样可不行,身体是会垮掉的,公务不急于一时,要慢慢来。”
    宋明浩拿起竹壳暖水瓶,为自己和古琦倒了杯热茶,又走到对方对面坐下推过杯子,面带关切道。
    “慢慢来?有些人就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慢不了。”
    古琦喝了口浓茶,捏了捏鼻梁看向宋明浩:“副座一走,李齐五这个王巴蛋就上蹿下跳,督查室天天找一处和二处的麻烦。
    前几天几个弟兄在饭馆监视可疑人员,任务期间不过是多点了几道菜,他愣是揪着不放,md,拿着鸡毛当令箭,什么东西。
    全局上下谁不知道他李齐五是出了名的天高三尺,这会竟然装起青天大老爷来了,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提到李齐五,古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难得说了回脏话,还用力将手中的茶杯砸在桌面上,滚烫的茶水撒得到处都是。
    生气归生气,他却无能为力,李齐五是主任秘书,管辖着督查室,本就有纠正风气,整顿内部纪律的权力。
    另一边,宋明浩忽然神色一动,探过头压低声音:“老古,你听说了吗,张毅夫副局长要调职了,也就是说局里空出了一个位置,你可要抓点紧呐。”
    军统以及特务处时期,高层一直是一正三副的格局,局长戴春峰,主持业务工作的左重,负责后勤的郑庭炳,以及吉祥物张毅夫。
    张毅夫是复兴社的老人,黄埔一期生,民国二十年起任特务员、组长、训育主任、党务指导员、南昌行营调查课课长等职务,与某人身边的红人文仪关系匪浅。
    但成也萧何败萧何,南昌机场大火一案爆发,文仪失宠,行营调查科随即被撤销并整合进特务处,张毅夫搭了个顺风车,混成了副局长。
    此人在局内的存在感很低,算是个老好人,不做事却也不惹事,跟左重和李齐五的关系都不错。
    毕竟人家什么不抢不争,这种“好同事”哪里去找,故而方方面面愿意给其一个面子,将他当个泥塑菩萨供起来。
    只是,军统的中层特务根本看不起张毅夫,还经常排挤对方,事情传到老戴那里,他表面上支持张毅夫,却从来不对那些做错事的人进行惩罚。
    在这样一个工作环境中,张毅夫的精神压力非常大,经常睡不着觉,三十多岁的人看着跟个小老头似的。
    忍了好几年,对方终于在今年向上峰提出要求调换工作,再如此下去,军统的无名烈┴士纪念墙上只怕又要多颗星星了。
    考虑到张毅夫的资历,也考虑到他在调查课时期的功劳,某人大笔一挥,张毅夫是产房传喜讯——升了,成了侍从室的成员。
    可一个问题随之而来,副局长的位置由谁来接替?
    情报工作跟其它工作不同,拥有很强的专业性,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特别是在中日战争越发激烈的当下,军统副局长的人选必须慎之又慎。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副局长必然是从军统内部提拔,目前有资格竞争这个职务的只有两人。
    一是李齐五。
    一是古琦。
    古琦也是行营调查课的老牌特务,历任调查科员、副股长、股长,后走了郑庭炳的关系进入特务处,从情报科副科长做起,一路干到了二处处长。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古琦跟“恩主”郑庭炳的关系不怎样,反倒成了左重的左膀右臂。
    这或许是老郑胃口太大的缘故,古琦经不起他的祸害,两者之间只有单纯的金钱关系。
    再说李齐五,对方虽然是小字辈,没有多少一线工作经验,不过人家跟戴春峰有私人交情,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与左重的矛盾,加上职务的争夺,导致李齐五一直在针对古琦和一处、二处,近期还拉拢了一帮局内的失意者,打算趁着左重不在山城搞点事情。
    古琦拿着手帕擦了擦桌上的茶水,没好气道:“行了,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抢也没用,此事的决定权在委员长,连副座也插不了手,你就不用替我着急了。”
    宋明浩龇了龇牙,挑起眉毛道:“我不是为你着急,是为我自己,你当了副局长,处长的位置不就.”
    都是知根知底的老弟兄,说起话来没必要遮遮掩掩,他痛快承认盯上了二处处长的宝座,就等着古琦给他挪位子呢。
    “行了,行了,先说正事吧。“古琦摆摆手,正色问道:“印刷厂的反谍工作有没有疏漏,那里不能出任何问题,不然局里的工作会立刻瘫痪。”
    谈到正事,宋明浩也恢复严肃,坐直了身子保证道:“放心吧,我检查了数遍,印刷厂的防卫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首先,印刷厂在深山之中,实行封闭化管理,对外的电话线都没装,只有两部大功率电台负责通讯,接收生产任务和调度信息。
    为了万无一失,报务员操作电台的时候,必须有机务员、印刷厂负责人、警卫负责人四方在场,以防消息泄露。
    出于安全考虑,山城这边的电台也保存在秘密安全屋内,同样有人24小时值守,消息传递全程使用人力方式。”
    将电台放在外面,这个安排看似有点画蛇添足,甚至有安全隐患,给了敌人偷袭的机会。
    但现实是,情报机关向来没有秘密可言,如果不这么做,或许一天都不用,印刷厂的事情就会搞得人尽皆知。
    故而,宋明浩宁愿在外面重起炉灶,说完了通讯方面,他又继续介绍运输流程和人员情况。
    “此外,印刷厂用到的原材料、生活物资,每次都是由我和一处的吴景忠亲自押运到中转点,再由印刷厂自行运走。
    货物出厂时流程正好相反,印刷厂会先将货物随机放置在某处,随后才会将坐标用电台发给山城,等待总部的接应。
    所有执行任务的行动人员,我也让技术科室做了监听,长达一年多的监听中,他们从未发现有人对外谈论过此事。”
    古琦满意的点点头,切断对外联络,物资中转运输,监控行动人员,独立通讯,四管齐下,确实能最大程度保证印刷厂的位置不被外人知晓,同时稳定出产日元。
    他看了看一旁堆积如山的报销报告,叹了口气:“如今国府哪个部门不缺钱,侍从室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只有咱们的情况好些。
    这多亏了印刷厂,不然不用日谍破坏,情报网的运营,武器装备的采购,人员的工资、奖金、抚恤就能让局里破产,没办法,国家穷啊!”
    宋明浩听到这里,小声念叨了一句国家穷,上峰可不穷,但看到古琦瞪了他一眼,立刻换了个话题。
    “老古,外海情报站又来电报了,尤其是美国那边一天三封电文,催着让总部拨付今年的活动经费,这事你跟副座汇报过了吗?”
    经费,经费,又是经费。
    古琦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痛,一脸痛苦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生无可恋地回了句。
    “没有,副座临走时将局里的情报工作交给我,我总不能事事都要汇报,那还要我做什么。
    算了,你给印刷厂去封电报吧,让他们这个月多印刷一批,你接手货物后通过意大利的渠道拨给美国站。
    日本人已经在追查此事了,手尾必须处理干净,资金在掩护公司账上多走几圈,千万不要怕麻烦。”
    日本政府和银行业不是傻┴子,日元的总额是有数的,现在多出这么一大笔钱在世界范围内流通,想想都知道是伪钞。
    印刷伪钞需要庞大的人力物力,有能力干出这种事的势力不多,军统绝对算一个。
    日本情报机关现在肯定在满世界调查,山城是调查的重点区域,稍有不慎,军统的印刷厂便会暴露。
    虽然印制敌国钞票这事大家都在干,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还是闷声发大财为好。
    何况委员长是个体面人,万一造成外交争端,引起友邦惊诧,军统上上下下都要挨板子。
    宋明浩知道事情轻重,应了一声连忙走了,保险起见,他准备在城内绕上半天再去放有电台的安全屋。
    等他走后,古琦返回家中跟妻子聊了几句,接着疲倦地倒在了床上,一觉就睡到了傍晚,直到被一声沉闷的巨响惊醒。
    感觉到床体的微微颤动,古琦瞬间跳下床抓起枪贴在窗边,反应迅速,动作灵活,一点不像个中年人。
    此时窗外的夜空已经被冲天火光染红,尖锐的防空警报声和警笛声此起彼伏,一队队警员、卫戍部队士兵、特务,宪兵冲向事发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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