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先生嘴角流出大股大股的鲜血,但嘴中仍咕噜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安静下来,然后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无边无际的夜空,再没了呼吸。
    秦源见他已死,便收了雾偶。
    王琪、赵俊生、李立以及其他十余个朱雀殿旳弟兄,即刻恢复了视野。
    随即,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楞在当场。
    借着墙上昏暗的灯笼,他们看到地上躺着九具尸体,其中八具都是一剑封喉,而传说中的大宗师温先生,则在胸口有一个大窟窿,血还在滋滋地往外冒。
    朱雀殿员无不是身经百战的精英,见惯了大场面,但毫无疑问,这一刻是他们人生之中所见过的,最为震撼的一幕。
    仿若,看到了一出神迹。
    此九人......当真是秦左使一人所杀?
    不可能,这不可能,若是须臾间便能杀这九位高手,那秦左使得是何等修为?
    他才十六七罢了!
    但越是想着不可能,每个人的眼里,对秦源越是充满了敬畏。
    秦源也不想对他们解释太多,只是淡淡道,“把尸体收了。自今日起,大长老和林殿主之命,我京城朱雀殿一概不奉,懂了?”
    声音不大,但若闷雷绕耳,让每个人都心头一震。。
    秦左使,这是要与大长老公开决裂了啊!
    自三长老失踪之后,大长老独揽大权,并且以肃清三长老余孽为名,捕杀了大批会内兄弟, 人所共知。
    可以说, 他完全没有将年轻的总舵主放在眼里!
    会中弟兄自然对大长老多有不满, 但因为总舵主和二长老都对此保持沉默,所以也无人敢挑头对抗。
    秦左使,可能是第一个!
    在场的都不是蠢货, 也知道只要秦左使挑头,必然能得到总舵主和二长老的暗助!
    加上秦左使方才瞬息之间连杀九人, 又曾屡立奇功, 可见其勇武谋略都在上乘, 自不是头脑发热逞一时之快。
    他未必不能成事!
    王琪神色凝然地想到这里,胸膛压抑已久的一腔热血顿时波涛翻滚。
    当即单膝一跪, 双手平肩一拜,大声道,“属下唯秦左使马首是瞻!只愿左使带我等, 早日清除奸佞, 还我会朗朗乾坤!”
    其他人一看, 也当即同行大礼, 齐声道,“唯秦左使马首是瞻!”
    秦源回头, 静静地看着这些人坚定的眼神。
    心念蓦地一动。
    问,“若是我败了,你们便是会中叛徒, 且无一可活,难道不怕?”
    却听赵俊生平静地回道, “会中苦大长老久矣!再这般下去,圣学会必将分崩离析, 五百年来无数先贤为之前赴后继之大业,亦将付诸东流!倒不如搏此一把, 便是身首异处,也不枉来人间一场!”
    “然也!”王琪、李立跟着说道。
    秦源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就是为理想赴死的决心吧。
    于是说道,“如此极好。先把尸体收了,任何人来问,就说温先生不曾来此!剩下的,无我号令, 你们不得擅动!”
    “属下遵命!”
    秦源稍作沉吟,觉得既然已经动手,那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林殿主还没有防备, 今夜就去杀了他!
    至于大长老,现在自己可能还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摇人的话,就会暴露自己是圣学会的人,那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主意打定,他正要纵身越出染坊之际,却忽地发现,温先生的尸体竟猛地放出一道青色的异光,随即朝东南方向飘去。
    那道异光,似乎夹杂着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
    “杀我者,叛贼秦源也!”
    秦源大惊,在场众人亦无不大惊!
    秦源想起来,这似乎是音家一种特殊的技能,叫“魂音”。
    那些上了大宗师的音家死前,可以利用最后的正气, 凝结魂音,向三千里内的地点发送最后的传音。
    从异光的方向来看,它似乎就是奔着总舵主所在的院落去的!
    到时,所有在那座院落中的圣学会高层,全部都会听到!
    而这是温先生的死前遗言,没有人可以否认其真实性,如此一来,自己残杀同门的事就会被公告天下,到时候哪怕总舵主心中暗爽,可能也不得不依照会规处置。
    秦源头皮一阵发麻。
    这姓温的可真特么的够阴的啊,死了都不消停。
    此时,王琪说道,“秦左使,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兄弟们陪你一起去面见总舵主,把前因后果都说给他听!总舵主和二长老都是明白人,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
    王琪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立即义愤填膺,纷纷表示要跟着去。
    秦源略一思忖后,说道,“总舵主若有对抗大长老之力,又岂会韬晦至今?若是你们跟我去,大半要没命。都在这好好呆着,把这些尸体收敛好放一起,我自有办法!”
    说罢,秦源便纵身跃出围墙,来到染坊外的街上。
    随后一阵快跑,直奔总舵主所在小院。
    必须尽快找到总舵主,否则被大长老抢了先,就解释不清了!
    此时,小院之中已然人影攒动,如临大敌!
    温先生的声音,刚刚在小院上空回荡数息,方才消散。
    眼下总舵主的屋外,已经站了十余位高手,一个个目光锐利,神情肃然。
    而院中还有五六个人,这些都是会中的高层,包括大长老、二长老都在。
    院中众人议论纷纷。
    方才大家还隐约得到消息,说秦源因为会中叛徒的出卖,而被官府逮捕,为此一向性情温和的总舵主,甚至还勃然大怒。
    但随后,大伙儿就听到温先生传来“魂音”,指秦源为叛贼,如此突然的转折,众人怎会不震惊、不愕然?
    关键是,这件事看上去,相信谁都不对!
    你要说相信秦左使是叛贼,那么请问,秦左使为何要帮本会灌顶,又为何要三番四次帮助本会?
    但你要说温先生撒谎,他人之将死,又有什么必要撒谎?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也都焦急地等待总舵主开门,招大伙儿过去商议。
    甚至有人已经提出,让总舵主赶紧转移,万一秦源真是叛贼,引来剑庙便大不妙了!
    只有大长老施英之和二长老陈笙站在总舵主屋外,稳如泰山,一语不发。
    就在这时,只见房门打开,出来一人,对大长老、二长老说道,“总舵主召两位长老进屋。”
    于是,大长老和二长老便进了屋。
    一左一右,于屋中坐下。
    关阳炎坐于长案之后,看上去精神有些憔悴,但是见了两人,便又强打起了精神。
    “两位长老,温先生的魂音想必你们也听到了,我想听听两位的意见。”
    大长老施英之当即说道,“总舵主,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温先生是我会枢密使,数十年来对我会忠心耿耿,断不可能在牺牲之前还说假话!
    老夫以为,那秦左使残杀同门,证据确凿,当即刻派人将他拿下,处以极刑,方可告慰温先生在天之灵。”
    关阳炎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认可这种说法。
    但,还是看了眼二长老陈笙。
    “陈长老,你觉得呢?”
    陈笙说道,“此事尚有颇多蹊跷之处,老夫以为还不急下结论。可先将秦左使招来,问后再下定论不迟。”
    施英之闻言,当即怒道,“陈长老,此事还有何蹊跷,难不成你认为温先生会在临死之前还欺瞒我等?”
    “自然不会。但,即便人确是秦左使所杀,我们是否也当问清来龙去脉呢?”陈笙不紧不慢地说道,“一日之间,先是秦左使被捕,随后又是温先生被杀,施长老你不觉得奇怪么?”
    “有何奇怪,说不定是那贼厮自导自演的呢?先让我等误认为他被官府所抓,然后又偷偷出来杀了温先生!若非温先生有此一音家秘技,我等现在打死也想不到,人是他杀的!”
    就在这时,只听屋外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秦左使,你还胆敢回来!”
    “姓秦的,你杀了温先生,今天必须偿命!”
    秦源一进院子,七八个人就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怒目圆睁地看着他。
    迎着众人杀意凛然的目光,秦源目不斜视,平静地往里走。
    讲真,就这些人他还不放在眼里。
    走到总舵主屋前,秦源大声道,“朱雀殿左使秦源,求见总舵主。”
    关阳炎眉头微微一皱,与陈笙对视了一眼。
    两人现在都有一个疑问。
    他为何还敢来?
    施英之见两人眉来眼去的,竟然不带他,顿时怒火更烧。
    “总舵主,此贼......”
    却还没等他说完,关阳炎便打断道,“容他进来,便是死囚,也当给他自辩的机会。”
    施英之忽然心莫名地一沉,因为关阳炎此前从未打断过他的话。
    这个细节有些不一般。
    难不成,他还想保那秦左使?
    门开了,秦源不紧不慢地走进屋子。
    开门的那位,便是总舵主跟前近侍乔年。
    看到秦源进去后,他悄悄出了门,来到东厢的一个房间,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
    一股清风拂过,厢房的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乔年抬头,看了眼木板床上,盘腿打坐的一个黑袍人。
    黑袍人的背略微有些驼,体型非常瘦小,头上是连着黑袍的黑色衣帽,将他的脸深深地埋在冒下。
    黑黝黝的一片,看不清他的脸庞,只能看到一撮长长的、白色的山羊须。
    乔年走到黑袍人跟前,叹了口气,说道,“药老,眼下施长老与陈长老争执不休,你看......”
    此人,就是传说中圣学会的两位圣使之一,左圣使古越。
    左圣使还有个雅号,叫......药老!
    当今药家实至名归的第一人,号称集药家五百年之大成的一代大宗师,无可争议的圣学会绝顶高手之一,药老。
    他有个不太争气的爱徒,叫楚宴修,至今还在宫里厮混,让他出来也不肯,倒是每次跟他要毒药时,书信能写得热情洋溢、催人泪下。
    从地位上说,圣使还要高于五大长老,只不过一般情况下,圣使只钻研修行而不参与会务管理,因而其影响力,一般只局限于高层之中。
    药老收了气息,对乔年说道,“总舵主自有判断,我等无需过虑。”
    乔年还是不太放心地说道,“药老,如今战神不在,会里正是多事之秋。加上此次围猎大统领,于我会干系重大,我是寝食难安啊!就这当口偏偏又遇到这种事......您看这秦左使,究竟是忠是奸呢?”
    药老淡淡道,“那就要看,温先生是忠是奸了。”
    乔年微微一愣,觉得自己好像听出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没听。
    叹了口气,只好悻悻地出门。
    ......
    屋内,秦源掏出了一个古怪的东西。
    但是关阳炎、陈笙和施英之三人,都阅历广博,一眼就瞧出那是墨家的录音机,也称留声机。
    “此物唤作录音机,可留住人的声音。”秦源怕三人不识货,还是介绍了一遍,然后才说道,“我作为墨家传人,也造了一个。”
    呐,这很合情合理对吧?
    随后,秦源不紧不慢地放出了一段录音。
    “我们是朱雀殿林殿主手下。”
    “你们在禁军衙门口,意欲何为?”
    “我们奉林殿主之命,前来打探左使秦源是否进出禁军衙门!”
    “因何打探他?”
    “他、他是我会叛徒!”
    “谁告诉你,他是叛徒的?”
    “自然是林殿主了!”
    放完这段话,秦源平静地说道,“说话之人,正是林殿主的手下王松。”
    陈笙立即点头道,“确是王松的声音。”
    秦源冲陈笙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继续说道,“当时他躲在禁军衙门口,被我的人抓到了。照他的说法,从我被抓走那一刻起,林殿主就告诉他,我是叛徒了。我想问,林殿主是否有未卜先知之能?”
    施英之立即道,“呵呵,谁知道是不是你逼迫王松如此说的?”
    陈笙又插话道,“王松是林殿主心腹,也是刚刚入城不久,若不主动出现。当无可能被秦左使认出并擒下。”
    这理由,无懈可击。
    关阳炎不说话,只是看向了大长老。
    施英之沉吟了下,又冷哼道,“或是他提前看出了端倪呢?”
    秦源微微一笑,心想我要的就是你这话。
    于是说道,“那好,现在先请林殿主过来,我们当场对质,看看他为何在我被官军抓走的情况之下,认为我就是叛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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