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说,近几年有个在道上叫做同袍社的暗招募并培训亡命之徒,专门从事这种活动,不和雇主有任何联系,也不知道雇主是谁,只通过间人,收钱干活。
    同袍社有陈英的线人,线人获悉今晚有个行动,目标是九点发往京师那班火车的一号包厢里的乘客,知那人是贺汉渚后,通知陈英,陈英随即转给丁春山。但那个线人也只知道,今夜可能会有这么一场针对贺汉渚的行动,至于杀手是独狼还是多人配合,是提早混上火车,埋伏伺机而动,还是在途的某个站点上来,并不清楚。
    贺汉渚狂奔而出,呼司机另外送妹妹回家,随即便在贺兰雪投来的错愕注目之,自己开走了汽车。
    他风驰电掣,疾驰到了位于城北的铁路交通管理局。
    这个局子,负责调度从天城发往京师方向线路的火车,并监督各个站点之间的路签发放,以保证火车行车的安全。
    站里,今夜值班的副站长和两个手下正围在火炉喝着小酒,打发时间,忽然听见身后的门被人砰地撞开,一阵冷风灌入,扭头,见冲进来了一个人,不悦,正要呵斥,认出了来人,竟是贺汉渚,吃了一惊,忙站来,迎了上去。
    “贺司令,这么晚了,您……”
    “今晚九点开往京师的一零次班车,现在到了哪里?”
    他打断,劈头就问。
    副站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厉声喝道:“回话!一零次班车现在到了哪里?上一站的路签,发放是否正常?”
    他的脸仿佛蒙了一层晦影,目光凶狠,整个人看来,像是一头突然闯进来的就要噬人的凶兽。
    副站长想回他话,偏一慌乱,脑子反而一团浆糊,竟什么都想不出来,幸好一个手下机灵,赶忙飞快地应:“天城到京师总站的这条线路,平时十个站,现在年底,增开四站,总共十四站。二十分钟前,我们刚刚和小林庄站核对过,他们给火车发放了从双桥站解锁的路签,火车出站,所以零点左右,火车将抵达双桥。”
    也就是说,至少在二十分钟前,在火车离开小林庄站继续北上的时刻,她还是安全的!
    贺汉渚稍稍稳了稳心神。
    “给我接双桥站!”
    副站长的脑子终于灵清了回来,哪还敢问是什么事,冲进调度室,立刻要求接双桥站,接通后,说贺司令有话。
    贺汉渚一把拿过话筒,向对面的值班长,交待了三件事。
    第一,车站里可能会有危险。现在立刻关闭,封掉所有入口,已经进站的,全部驱走,不许放任何人进候车室,更不许靠近站台。
    第二,仔细检查站台周围所有的地方,确保没有藏人的可能。
    第三,火车到站拦停,不许发放路签放出站。如果火车到站,而自己还没到,第一时间去将一号包厢里的乘客带下车厢,予以能做到的最严密级别的安全保护,直到自己抵达的一刻。
    “我另外会叫双桥当地警局派人火速赶去车站加以协助。”
    “听着,我重复一遍,一号包厢里的人非常重要,现在有人要对她不利。”
    “如果人在你的车站出了意外,我要你的脑袋!”
    贺汉渚通常不会用这样充满威胁的口气去吩咐下面人办事。但是今晚,情况太特殊了,他不能容许别人有失误,半分也是不行。
    一旦出事,于他,便是无可挽回。
    他听着那头的人发出的唯唯诺诺的应许之声,结束通话,在心里迅速地估了下路程和时间。
    夜间火车时速五十左右,从这里到双桥站,铁路约一百五十公里。
    照刚才的说法,假定零点到达双桥站,那么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
    但他能走的,是铁路修通之前的那条官道。官道并非完全沿铁轨并行,间不可避免会有绕行。
    从这里到双桥站,官道有两百多公里的路。
    在零点之前,他要走完这段路。
    万幸,他的汽车搭载了一台堪称现在最好的五点七升的顶配凸轮轴四缸发动机,最大输出九十五马力,他试过的实际最快时速是一百三十,理论上,应该还可以更高一些。
    不利的是,前几天下雪,道路积雪。年底官道交通繁忙,推测现在大部分的路段积雪应已融化铲除,但行车的速度,必然还是会受影响。
    “贺司令,现在怎么办?”
    这时,有人又从外头匆匆地跑了进来。
    丁春山带着几个手下追着找到了这里。
    贺汉渚没回答他,接着立刻又往京师警察总局打了个电话,让派人立刻赶往双桥车站,随即挂了电话,倏然转头。
    “去双桥站,拦下火车!”
    在这个结着冰雪的夜晚,当天城这座城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已钻进热炕搂着身边之人陆续入梦的时候,贺汉渚驾着他那辆轮胎缠了铁链的汽车,在引擎发出的咆哮声离开了天城,沿着一条数百年来被车马和行人脚步丈量过无数回的车马古道,往北,疾驰而去。
    一个白天的往来车马践踏,令路面上积着的大部分冰雪,都化作了肮脏泥水。
    车灯之下,前路像是一条残破的黑色布条,被两边旷野里那一望无际的大片的白色积雪挤压着,朝着前方艰难地曲折延伸,消失在了看不见的夜幕之末。
    贺汉渚和丁春山同车,另外几个手下开着另辆汽车在后随行。
    一出城,转上官道,车便就极速前行。
    贺汉渚开着车,心里不停地盼望,盼望杀手现在还没有登上火车,盼望在他赶路的这一百多分钟,这七千秒里,她不会遇到任何的意外。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倘若挽救不及,因为他的缘故,阴差阳错之下,苏家的那个女孩就这么横遭意外……
    他感到肢体一阵发冷,恐惧,双目陡然泛红,紧紧地盯着前方,忍着眼底突如其来的微微酸胀之感,一眨不眨,命自己不许再想这些。
    双桥站是这段铁路间的一个大站,周围交通发达,水陆相连。
    如果杀手计划在途上车行动,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极好的登车地点。
    如果杀手已伏在车里,这个站点也是动手的好时机,完毕后,便于逃遁。
    夹杂着碎冰的一片污泥被极速卷动的车轮带,从车窗的一道缝隙里甩了进来,溅到了贺汉渚的脸上。
    他打了一个寒噤。
    想什么都没用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他最快的速度赶到,追上她。
    不是尽量,而是必须。
    他必须要在火车到达之前先赶到车站。
    他把着方向盘,牢牢地掌控着汽车,猛地再次踩了一脚油门,踩到底,直到无法再多下去半分。
    丁春山感到自己的心跳,随了汽车的不断加速,也在不停地加快。
    他的车技,在整个司令部里不敢说第一,但说老手,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辆车,他以前不是没开过,也试过高速行车,但从没想过,竟能开得这么快,还是在如此恶劣的路况之下。
    污泥夹着冰雪屑子被车轮卷带着,不断地飞溅,打在汽车车身两边的铁皮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高速,加上轮胎缠了铁链,汽车在路上颠簸得厉害。当汽车冲上了前方的一道桥坡,又毫无减速迹象,往下继续疾冲而去时,那一刻,丁春山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摘掉了,猛地悬空,人都差点飞了出去。
    这不是开车,这简直是在玩命。
    一个操控不好,要是飞出去了,什么下场,上司不可能不知道。
    丁春山当然不是不信任上司的驾车技术,而是……
    这真他妈的太危险了……
    比他去搞见血行动,还要危险百倍。
    丁春山也有点看不懂上司的危险行为。
    那个小苏是上司亲戚没错,但平时,也没见上司对这个亲戚有特别浓厚的感情。
    今晚包厢里的人,要是换成贺小姐,他就完全能够理解。
    但是小苏,上司居然也如此反应,说真的,丁春山觉得不大合理。
    再重要的亲戚,也不值司令这样去冒险。
    手下人的那辆汽车,现在早被甩得远远落后,几乎看不见了。
    豹子最近一直不见人,应该是被上司派去干别的什么事了。必要的时刻,丁春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用自己的身体去替上司堵枪。
    但这并不表示,他乐意就这么跟着上司死于一场因为开车太快而导致的莫名车祸。
    真要就这么死了,那也太不值。
    他的后背已经绷出一层冷汗,又不敢说,只能暗暗抓住身侧的车门,尽量固定住自己身体,心里祈祷关二爷保佑。
    要是这趟能平安回去,他保准去关帝庙上个香,是真的。
    大概是关老爷听到了他的心声,虽然一路煎熬,但可算是有惊无险,汽车狂飙着陆续经过了途的几个地方,北仓、杨村,又将小林庄也抛在了后头。
    从小林庄到双桥,间将近百里的路,只开了大约四五十分钟,终于,在零点还差五分钟的那一刻,远远地看到了前方的双桥车站。
    汽车引擎轰鸣,在随时仿佛就要爆缸的速度里,冲进了车站的站前广场,那个司机猛地踩下刹车,伴着一道轮胎打滑摩擦路面发出的刺耳声,汽车又继续朝前滑行了十几米,这才停了下来。
    引擎熄火,却还发出一阵哔哔啵啵不绝于耳的余火之声。
    丁春山惊魂稍定,转头,没看见手下的那辆车,再转头,见上司已推开车门下去,朝着车站冲去,只剩下了一道背影。
    他擦了把手心里的汗,摸了摸插在腰后的手|枪,急忙也跟着一路狂奔,追了进去。
    离时刻表上这一班火车到站的时间,只剩不到五分钟了。
    虽然是子夜,但临近年底,从附近四面八方赶来这里打算乘火车去往京师的乘客还是不少,至少五六十人,早早地来到了车站,想要进去。
    今晚却不知道为什么,车站竟突然临时关闭,别说站台了,连候车室也不让进,又不说什么时候可以上车。还来了一大群的巡警,四处巡逻,气氛紧张。
    乘客一开始还在外头等着,等见发车时间就要到了,车站还是半点都没有开放的意思,又天寒地冻的,变得不满来,有人带头去找车站的人理论,很快发展成争吵,警察过来驱赶,门口乱成一团。
    贺汉渚一把推开了挡住自己的人,冲到门口。守门的巡警正要拦,忽然认出来人,急忙立定敬礼。
    贺汉渚没片刻的停留,径直冲了进去,一口气奔上站台。
    站长和当地警长很快就赶了过来。
    站长告诉他,火车还没进站,但应该很快就能入站。
    “贺司令,已经照您吩咐,检查过站台内外所有的地方,没有异常!”
    警长也向他报告说道。
    贺汉渚目光沉凝,扫视了一圈周围。
    站台里空荡荡的,近处照明昏暗,再过去些,铁轨笔直朝前延伸,延伸进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他立在站台的边缘,眺望着那个方向,一言不发,等待。
    很快,在浓墨似的黑幕的尽头,传来了一阵轰鸣之声。
    那声音初很小,若有似无,很快变得清晰可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随着那个被蒸汽马力牵引的庞然钢铁巨物的逼近,站台上的地皮仿佛也开始战栗,微微地颤抖了来。
    火车进站了!
    贺汉渚迈步,迎头奔了上去,跑向站台的终点,伸臂,在火车即将和自己相交而过的那一刹那,攀住了靠近一号包厢所在的车厢车门,一个纵身,人就登上了还在行进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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