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是王庭芝订婚的日子。原本说好的,等他参加完订婚宴回来,两人就动身回去。
    而现在,他突然就走了,连夜离开,事先毫无征兆,行色匆匆。苏雪至不知道他去往哪里,也不知道他口的所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时间有点赶的临时的事”,到底是个什么事。
    他叫她不用担心。打电话给他妹妹交待归期的时候,说的也是告诉她的那些相同的话。
    但苏雪至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他用同样的言辞,应付她和贺兰雪两个人而已。
    这个严寒的冬夜里,她躺在丁家花园的房间里,温暖而舒适。
    他呢?此时此刻,正行在通往何地的旅途之上,在想着什么,做着什么?会不会又咳嗽,带出去的药,能不能效。
    苏雪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几乎失眠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困极,睡了过去,大概九点多,被贺妈的敲门声弄醒,说王家派了管事来看她。
    苏雪至了床,出去。
    王家来的管事恭恭敬敬,带了许多东西来,道是王家对她昨日救人的谢礼,还有请柬,邀她明天过府,参加王公子的订婚宴。
    苏雪至道谢后推辞,说自己是医师,救人是应尽的本分,又解释,体感有点不适,可能昨夜着凉,恐怕要辜负美意,就提前恭贺王公子的喜事了。
    管事走后,苏雪至感到自己好像真的生了病,回到房间又睡了下去,再次来,感到人还是头昏脑涨。
    她反省了一番,觉得这样不行。
    不就是贺汉渚突然有事走了吗,不是所有的事都方便告诉她的。
    何况说好很快回来的,也没几天,等等就过去了,她怎么就变得这么沮丧,心神不定?
    她一向不是这样的人。记得以前期末考试,是真的生了病,也丝毫没有影响到状态。
    苏雪至想了昨夜后来没跑成的步,振奋精神,出来,在庭院里热身后,绕着圈跑,一直跑,变速跑,估计至少四五公里,直到天黑,浑身全是热汗,进去洗了个澡,终于觉得脑子清醒了些。
    就这样吧,一周很快就会过去,等着就是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贺妈问她想吃什么,她请贺妈简单煮碗面就可。
    贺妈煮了一碗鸡丝面。
    处了些天,渐渐有些熟了,她吃的时候,老妈子在一旁陪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问她打算哪天回去过年,听她说等贺汉渚回来再一回天城,很是高兴,说:“难得孙少爷也有个伴了,我看他和你合得来,小苏你还是个医师,真是太好了!”
    苏雪至一笑。
    老妈子仿佛受到鼓舞,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小苏你不知道,孙少爷他打小,身边就没玩的伴儿。他时不时会咳,老太爷和太太很担心,管得很严,亲戚家的小孩也记着大人的话,碰见了,恭恭敬敬,不敢和他玩。好像是七八岁那年吧,他有回趁着边上人没留意,跑了出去,不小心掉水里,自己爬了上来,回来后,就犯了病,差点出大事。太太抱着他哭,人都晕倒了。也是上天保佑,他好了,太太倒是病了大半个月,跟着他的人也都吃了重罚。家里几个多嘴的下人在背后闲话,说什么郎说的,要是再有个不好,说不定就救不回来了,所以太太才那么伤心,正好让他听到了,打那后,他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老妈子见苏雪至好像对自己说的话很感兴趣,就又继续道:“我早年是太太身边的人。记得整个冬春,孙少爷就整日整日地待在屋里,读书,写字,陪着小姐,教跟前的几个丫头认字,写她们的名字。孙少爷变得斯斯的,也不大笑了。过年亲戚小孩儿上门,一堆凑在一块儿热热闹闹,抽陀螺,堆雪人,放炮仗,他就一个人远远站在一旁,看别人玩。哎呀说实话,太懂事了,懂事得叫人看着都有点心疼……”
    苏雪至听得渐渐出神,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老鲁跑了进来,说刚才门外开来了一辆汽车,车里是王家的公子,停在大门的附近,见他没下,他就上去问,王公子却又什么话也没说,开走了。
    “苏少爷,我感觉王公子喝醉了酒,醉得还挺厉害,满身的酒气,身边又没旁人,万一出事。要不要打个电话告诉王家人?”
    苏雪至让他马上通知,想了下,有点不放心,自己也出来了,沿着门口的路找了一会儿,出去不过一二百米,远远看见前头路边的一根电线杆下斜停着一辆车,好像是撞了上去的样子。
    她心一紧,急忙追了上去。
    汽车的前玻璃已经部分碎裂,王庭芝趴在方向盘上,人一动不动,引擎还在响着。
    苏雪至拉开车门,推了推他,叫了几声。
    他慢慢地抬头,睁眼,看见她,仿佛清醒了,抬手胡乱抹了下正在流血的额,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没事……我没喝醉,刚看见有条狗,避了一下……我乘东洋车回吧……”说完,自己扶着车门溜了下去,丢下车,摇摇晃晃地继续朝前走去。
    “站住!”
    苏雪至喝了一声。
    王庭芝停下了脚步。
    苏雪至将汽车熄火,拔下钥匙,转头见老鲁和王妈也已跑了出来,让两人帮忙,将王庭芝带了回来。
    苏雪至取出医药箱,见王庭芝还站在客厅里,耷拉着脑门淌着血的脑袋,一声不吭,便指了指沙发,让他坐下去。
    “快点快点!王公子你赶紧听话!哎呦老天爷,你看看,你头都破了,血流成这个样子!赶紧的,快让苏少爷给你看下!”
    贺妈推着王庭芝,连声催促。
    王庭芝看了眼皱眉的苏雪至,没反抗,默默坐了下去,照着她的吩咐,头往后仰,人靠在沙发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苏雪至拭净他脸上的污血,检查额上的伤。幸好不严重,口子两公分不到,清理过后,消毒,缝了几针,最后取了块消毒纱布,包好,这才开了口:“王公子,你醉成这样,还开车?不考虑路人,自己的命,难道也不管不顾?”
    “王公子,明天你还要订婚的呐!这么俊的一张脸,破了相,可这么办才好!”贺妈替他想到明天,又是惋惜又是担心。
    王庭芝依然那样仰头靠着,闭目一动不动,好像睡了过去。
    苏雪至多少有点知道他,我行我素,不是会替别人考虑的人,和他说这些,想必他也听不进去,作罢,最后道:“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你往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
    “你先待在这里休息吧,刚给你家打了电话,等一下,他们会来接你回去的。”
    贺妈怕他着凉,拿了条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苏雪至不再多说,收拾了药箱,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去,看着鲁道夫送自己的那本德语书,渐渐走神,忽然心念一动,合上书,又走了出去。
    王庭芝还那样靠在沙发上,不过,眼睛已经睁开了,目光盯着头顶客厅天花板上的灯,表情发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她又出来了,收回目光,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苏雪至坐了过去,问他晚上来这里干什么。
    王庭芝发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两只脚,低低地道:“……没事……我是忘了四哥不在家,本来是来找他玩儿的…”
    苏雪至向他打听:“那你知道他这趟出差要去哪里,做什么事吗?”
    王庭芝唇微动,又似乎迟疑了下,停住,看着她。
    苏雪至感觉自己问对了人,他似乎知道点什么,便若无其事地道:“你也知道,他有咳嗽的老毛病,这种天气更容易犯病,我有点不放心。”
    王庭芝终于说道:“你不要和别人讲,这个也是我自己猜的,但这个时候四哥突然离京,我猜他应该去了热河一带。”
    “那边的驻军司令出了点问题,可能会叛变。半个月前,他找借口,扣下了我爹派过去的人。”
    苏雪至的心猛地一跳。
    贺汉渚这个骗子!
    他果然骗了自己,还说是小事!
    这是小事?
    王庭芝见她沉默了,也安静了下去,默默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察到她神色有异,试探着,轻声问:“你怎么了?”
    苏雪至陡然回神,抬眼,对上他投来的两道目光,压下心里涌出的不宁之感,笑了笑,摇头:“没事,你再休息一下,我先回了――”
    她突然想了来:“对了,我还没祝贺你的喜事。谢谢你们邀请,但我明天去不了,正好你在,就提前祝贺,百年好合。”
    和王家结亲的女家,和王家门当户对。苏雪至听贺妈闲聊时提过一句,据说女家原本计划要和别家议亲的,就年底前的那几个月,获悉王太太在给儿子物色对象,主动托人抛上橄榄枝,两家彼此满意,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雪至说完,朝王庭芝点了点头,站了来,转身要走。
    “苏雪至!”
    王庭芝突然伸手,站了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苏雪至扭头看向他,见他神色紧绷,望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眼底好似愈发红了,不禁疑惑,不解地道:“王公子你怎么了?”
    王庭芝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呼吸变得急促,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攥得苏雪至感到自己的手都有点发疼了。
    “你是还有事?”
    苏雪至不知道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试了下,抽不开手,忍着疼,提醒他。
    外头的大门口,这时隐隐传来了开门和说话的动静。
    王妈刚才出去了,很快,跑了进来,喊道:“王公子,你家派人来接你了――”
    王庭芝仿佛如梦初醒,颓然地撒了手。
    “……没事,谢谢你了。”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仿佛做梦似的,喃喃地说了一句,随即转身,踩着还带了几分虚浮的脚步,踉踉跄跄地出了客厅,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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