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已是六月中的天气,早上闷热潮湿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了祁镜的卧室。他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翻身看了眼床边的闹钟,时针已经过了九点。
    抬手伸个懒腰,打上两个哈欠,祁镜踢掉盖了一晚的绒毯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谜之震动穿透枕芯来到了他的后脑,紧随其后的便是手机响起的微弱铃声。
    祁镜转身从枕底抽出手机,见了来电显示很不情愿地爬起身子:“喂~”
    “你起床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了陆子姗的声音。
    “啊?......嗯。”祁镜揉揉眼睛,让自己打起精神,“已经起了,起了。”
    “骗子,快起床,我在你家楼下等着呢。”陆子姗没好气地说道,“昨天说好十点到医院的,你难道忘了?”
    忘了?
    这种事儿祁镜怎么可能忘!
    半个月前,他眼睁睁看着那位痛风病人被送进急诊重症监护室。为了了解详细情况,也为了救人,祁镜又跑回去帮着吴同山一起抢救。
    当晚虽然勉强维持住了病人的血压,可胃内的出血点实在太多,根本凝不住。
    要是放在十多年后,胃镜技术和器械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或许可以尝试镜下拼一拼。
    就算胃镜不允许,还可以用ct下血管成像和介入技术,从腹腔肠系膜上静脉进入,检查出血点。明确后,还能及时用血栓治疗及时止血。
    可在03年,丹阳医院的硬件还不达标。这种多点多面的上消化道出血,真的没什么好办法。
    吴同山还联系过普外,希望直接切掉全胃保下病人的性命。只不过电话还没打,血压心率就开始波动性下降,等普外会诊的时候已经没了手术指征。
    胃全切可不是小手术,就算有高效吻合器的帮助,全程也得耗去两个小时。
    这种病人上了手术台,打完麻药开了腹血压心率就会不稳。时不时的大剂量呕血很容易引发休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几乎个个都是致命的。
    不上台有两三成活命的机会,上台恐怕连一成都没了。
    当时唯一能用的就只剩下冰盐水和止血药。
    把冰盐水打进胃里,靠低温让出血点周围破裂的血管痉挛收缩,达到止血效果。
    只不过冰盐水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有所作为,近乎于杯水车薪。
    随着时间推移,血药浓度达到顶峰,第二波第三波出血不断冲击着病人的肠胃。
    整个急诊奋战三天,病人还是死在了重症监护室里。
    50来岁的男性,几乎是每个家庭的顶梁柱,稳定的经济来源,再工作十来年就能拿到退休金。只是痛风吃了点药就大量呕血呕死了,不懂医的家属自然不明白,自然要闹。
    当然其中有多少是真为了人在伤心,又有多少是为了医院的赔偿金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王廷拿着医疗记录册上祁镜写的警告语去和家属谈话,并没有什么起到什么作用。
    病人死后第二天,他们就集结了更多的人来医院......
    祁镜早就见惯了这种事情,也早就看淡了。
    有些家属是真的值得同情,比如前两天死的老婆婆,之前先天性otcd需要肝移植的孩子,都是被死神玩弄了命运的牺牲品。
    那个孩子肝移植时,移植科给免去了30%的手术费,内分泌科全科室还捐了不少钱。
    可有的家属只是在混水摸鱼,只要病人一死就会找医院要钱。
    既然有人闹事,医院自然要调查。
    从门诊开药开始查起,到急诊来院时的各种抢救措施、会诊流程、用药规范,一切都没问题。祁森想要调解,家属不肯,直接上告。
    接下来一切都得走流程。
    等了十来天,昨天总算下发了通告,今天会有医疗鉴定专家组来做医学鉴定。作为当事人的祁镜、颜定飞和王廷都要接受询问。
    祁镜穿好衣服,洗漱完匆匆下了楼。
    陆子姗乘着的出租车已经停在了楼下,上车后给他一包牛奶和面包:“就知道你没吃早饭。”
    “我没胃口。”祁镜摇下车窗,头靠在后座靠垫上闭目养神。
    “哟,我们祁大少爷怎么遇到这点小事就没胃口了?当初谁在那儿说自己见惯风浪来着的?”陆子姗把吃的塞进他怀里,“快点吃!”
    “不是为了这事儿。”祁镜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专家组而已,又不是没见过。”
    “说大话!”陆子姗知道他在逞强,笑着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把我送来的早餐吃了就没事了。”
    祁镜看着手里的面包是真的没什么胃口:“我凌晨四点睡的觉,两点吃的夜宵,怎么吃得下......”
    “你不是说在减肥吗?”
    “这不作息全给搅乱了嘛。”
    祁镜很无奈,自从家属上告后,祁森就给他放了大长假。明面上是在休假,其实就是变相的限制令,不准他进急诊而已。
    还好有纪清和胡东升两条内线,源源不断地提供了一些病例,不然祁镜绝对会在家活活憋死。
    “快吃,吃完打起精神来。”陆子姗再次强调道,“你可是第一次被专家组问话,不要紧张,问什么说什么......”
    祁镜没办法,只能一边听着她的建议,一边把面包吃完,然后把牛奶一股脑灌进嘴里。
    吃撑的感觉很不好,不过总比一直听她唠叨来得强。
    其实不仅是对他,对三甲医院的医生来说,这事儿连风浪都算不上。内科已经算很不错了,在外科,只要上了资历的医生哪个没被人告过。
    医疗专家组的问话就和应付主任问话一样,早就麻木了。
    在祁镜的医疗观念里,病人只是战场,家属最多算个监军,敌人永远只有一个,疾病。
    将军上阵打仗哪儿有嫌弃战场好坏的道理,不可能因为战场条件太差、监军刁难就撤军不干了吧。既然要上告,那爱怎么查怎么查,反正他做到了问心无愧。
    车一路驶到丹阳医院大门口,两人走进行政大楼。
    四楼的院长办公室里早就有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位是几乎全程参与抢救的王廷,另一位则是借工作章给祁镜的颜定飞。
    见是儿子来了,祁森叹了口气,“十点医疗专家组就到,你们去准备准备吧。”
    “好嘞......”
    听自己老爸没其他吩咐,祁镜早就按耐不住了。
    他在家待了一个星期,难得能来趟医院,得好好去急诊溜达一圈闻闻消毒水的气味,给自己提提神。
    当然胡东升这些天的成长也是他关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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