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日的丹阳吹的还是晚冬时节的北风,好在太阳赏脸给了个大晴天,晒着阳光让人暖洋洋的。
    和老婆分居两地,让常志军心情说不上多好。但那天恰逢元宵,他还是提起兴致和家里人约了时间,一起出来聚一聚。
    时过中午,饭店一楼大厅里聚了不少人。
    常志军带着儿子和亲戚见了面,互相道了平安。离开饭还有些时间,一家子就按社交圈子分成了三堆。
    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和中年妇人们一直坐在包房里,笑着聊聊以前的趣事以及常家渐渐成长起来的第三代。常志军的几个兄弟则聚在一块,或在一楼或在大门口,边吸烟边谈最近遇到的无奈和那些躲都躲不过的麻烦事儿。
    最开心的还是小一辈。
    过年时远离书本考试和班主任,女孩子会聊起过年买了什么新衣服,而男孩子则会把身心都交给玩乐,。
    04年能玩的东西不多,小孩子们接触不到高级的电子产品。在没有电视的情况下,过年时聚在一块能玩的就只有鞭炮了。
    就算平时最专注于学习的常文瀚,骨子里也是个血性男儿,也对这种小型又合法的爆炸物痴迷得不行。一声声炸响的鞭炮,能让他感受爆炸带来的刺激,也能在其他人的惊恐中寻得一丝自尊心上的满足。
    最近父母之间闹得厉害,他平时学习压力也不小,急需一些东西来发泄内心的情绪。
    如今一年一次的鞭炮盛宴邻近尾声,他需要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把这种欲望燃烧殆尽来迎接新的学期。
    孩子只能接触威力不大的几种小鞭炮,大城市也少了乡村那种随时可以就地取材的惊喜。
    不过这些阻碍并不能阻挡孩子们的童心,只要胆子够大,路边的汽车轮胎甚至车底都能成为他们“引爆”的对象。厚实的橡胶和底盘对这种瘙痒式的小鞭炮自然没什么反应,但这些孩子就是能玩得乐此不疲。
    “要不要来点刺激的?”常文瀚的一位小堂弟指向路边一块窨井盖,提了个建议,“你们谁知道把鞭炮丢下去会怎么样?”
    “下面有水会把火灭掉的吧。”一位熟知水火相克理论的孩子说道。
    “不一定,烧得够快的话就会在熄灭前炸开。”常文瀚回答了一个他这辈子最不应该回答的问题。
    答完后他就有些小后悔,总觉得哪里不妥,但还是受限于自己身上“优秀学生”的标签,没有及时制止他们。
    “来试试。”
    几个孩子在窨井盖前站定,最开始提议的那位从手里的纸盒里抽出一根划炮。快速擦过盒子边的砂皮纸,随着噗哧一声,炮仗带着喷出的火苗窜进了盖上的小洞。
    “......”
    “没声......”
    “哑炮?”
    “说不定就是灭了。”
    对于压岁钱使用率近乎于0的孩子而言,炮仗是高昂的消耗品,就像穷光蛋手里的香烟一样,用一根少一根。几人看了看常文瀚,眼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可惜。
    “再试一次!”
    起头的男孩有点不甘心,没等周围的玩伴回过神,第二根炮仗就已经燃起火苗,被轻轻丢了下去。
    城市下水道会聚集不少沼气,沼气里带了甲烷。鞭炮的火星会点燃混合了空气的甲烷,产生局部高温,表现出的就是爆炸。当那些熊孩子平时心心念念的爆炸响声真的出现在了眼前的时候,他们就傻眼了。
    或许那时候连傻眼的资格都没有。
    常志军对当初那一幕还记忆犹新。
    那时他还在和几个兄弟在酒店里聊天,听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没一会儿就有服务员说外面有两块窨井盖飞上了天。在爆炸的气浪推动下,它们直飞上了四楼,一块敲坏了路边一辆私家车。另一块敲中广告牌后改变了方向,让路边的孩子遭了罪。
    四十多的常志军经营着一家公司,看上去也是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人。可一说到这儿,他的眼泪就有点止不住了。
    “不,不是窨井盖!”祁镜打断了他的悲伤思绪,“造成脑出血的盖子和我们内科没什么关系,我想知道的是下水道的污水有没有溅在常文瀚的身上。”
    “污水.....”
    常志军之前一直想的就是那该死的窨井盖敲中了自己儿子的脑袋,谁会去想那带着臭味的下水道污水呢。常志军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记得一些细节:“好像有吧,去医院的时候,他身上有点脏兮兮的。”
    “那脸呢?”祁镜用手指在鼻子周围画了个圈。
    常志军摇摇头:“我没太在意,大概有吧。我儿子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一直在问下水道污水,我儿子的病和污水有关系?”
    “我想了解一下细节情况,说不定是污水里的细菌感染了你儿子的身体,具体是什么菌该用什么药还得进一步核实。”祁镜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只要再做一两个检查应该就能明确病因了,放心吧。”
    ......
    “细菌病毒?你想什么呢?”
    两分钟后祁镜出现在了内急诊疗室,皱着眉头看向桌边还在猜病因的高健:“别把思维局限在课本里,胆子放大了猜。”
    高健一头雾水,这还能怎么猜,否掉了寄生虫剩下的无非就这两种,难道还有别的?他思前想后考虑病因,还翻开祁镜刚才看到的书页,找了几个来回,愣是不知道他想到的是什么东西。
    祁镜已经拨下了电话:“转耳鼻喉。”
    “稍等。”
    耳鼻喉是个专业性很强,但能赚钱的病种并不多。加上耳鼻喉三个字听着就是一股子小家子气,所以专职耳鼻喉的医生数量相比其他大科室要少得多。一旦某家三甲医院聚齐了配套的耳鼻喉医疗队伍,其他医院就会没人可用。
    这种情况下,就算设立了科室也没用,这就造成了很多三甲医院没有耳鼻喉科,
    而吸走丹阳耳鼻喉人才的医院就是丹阳医院,从20年前这家医院的五官科便是招牌。近几年经过发展,这儿的五官科分出了眼科口腔科和耳鼻喉。前两科在市里能进前三,耳鼻喉因为有独立的病房和完善的检查治疗系统,就算在全国都能排得上号。
    “喂,什么事儿?”接电话的是位姑娘,打了个哈欠,听上去声音很软很甜。
    祁镜没有丝毫怜惜女同行的意思,不管医生是男是女,这个病人必须尽快处理,至少也得看看鼻腔和喉咙里发展成了什么样子:“内急有位病人,希望你们能下来做个喉镜检查。”
    “内镜?”姑娘想了想说道,“明天吧,我们可没实习生帮忙,整个病房就我一个人,走不开。”
    祁镜一听就知道在推事儿。
    外科病房里那么多病人,来了需要急诊处理的病人,该哪科医生下来看就得哪科下来看,根本没那么多借口和废话。耳鼻喉也没什么危重的病人,如果有也都第一时间送头颈外和神经外了,平时处理的都是些鼻息肉鼻炎睡眠呼吸障碍咽炎中耳炎之类的病人而已。
    “病人是20岁不到的小年轻,我们怀疑他有会厌囊肿,已经有了急性炎症化脓的表现。”祁镜轻咳了两声,自然有他自己的办法,“要是拖久了......”
    “是急性会厌炎?”
    这几个字都不用祁镜细说,姑娘作为耳鼻喉医生,很明白它的严重性。其实在接话那刻起,她就已经咬中了祁镜的鱼钩,已经摆脱不掉了。
    急性会厌炎发展迅速,因为所处位置特殊,炎性肿胀会在短时间内膨胀到堵塞喉管的地步。既然内急医生发现了炎症表现还找她做喉镜,那就说明现在还不严重。如果她不下去确诊并指导治疗,到时候病人炎症没控制住,出现喉阻塞,她可是有责任的。
    “行了行了,我马上下来。”
    祁镜笑着点点头,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祁哥,常文瀚得的是会厌炎?”高健有些奇怪,“这不就是细菌引起的嘛,金葡菌肺炎双球链球乙流......”
    祁镜语重心长地把手掌按在他的肩头:“看来离开我有一段时间,你似乎忘了些东西。不过也好,人的本性难移,你毕竟不是胡东升,骗人方面没什么天赋,疏于训练后有倒退也很正常。”
    高健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会厌炎啊。”
    “废话,不这么说耳鼻喉怎么肯下来做急诊喉镜。”祁镜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了天花板,“希望别太严重,我可不想在抢救室里听一个小姑娘惨叫一晚上。”
    高健是越听越糊涂。
    他再三追问,祁镜还是卖着关子,一直不肯说。按他的意思,听觉带来的刺激绝没有视觉来得强悍,要记住一样东西光靠听可不行,必须得亲眼看到才行。
    “你本书查的怎么样了?”
    “刚到f。”高健看回自己手边的疾病大全,“量有点多。”
    “有什么怀疑的目标吗?”
    高健摇摇头:“刚开始我还摘抄了几个,但复看了一遍后发现都没什么可能性。那个病人没有发病诱因,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最多就一个咳嗽咳痰。我看中的病在他的病情面前,根本站不住脚。”
    “不能只看现病史,还得找找既往史里的线索。”
    “既往史其实没多少东西。”高健看着自己记录本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条目,说道:“三高里只占了个高血压,十多年前就有了,一直控制得很好。他年轻时得过慢性前列腺炎和腰肌劳损,之后都得到了治愈和缓解。”
    “我记得他还有别的病吧。”
    祁镜把那病人的资料又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一年前有过一场饭局,吃多了油腻的东西,得过急性胆囊炎。当时体温到了39.4c,120送去了当地一家大三甲。”
    高健看了眼记录本:“当晚就做了胆囊切除,五天后就下地了。”
    祁镜点点头,继续说道:“一个多月前他出差去了外地,用过小旅馆里不干净的毛巾,眼睛得了结膜炎。”
    高健没想到他连结膜炎都算在了里面:“医院开过抗生素眼药水,三天后就康复了,没再复发过。”
    祁镜说道:“治好了可不代表和现病史没关系啊。”
    “可就算没治好,它们也和肺部结节没半点关系。”高健反驳了一句。
    “我知道他都治好了,但还是得把这些东西算上。”祁镜笑着说道,“说不定遇上一个契机,你就会发现,答案就在自己手里。”
    高健点点头,在诊断方面祁镜远远超过他。
    就算他家里那位早就做到主任位置的父亲,在听过了吴正根的病例后,也不得不称赞两句。当然称赞归称赞,考研进急诊科就是触碰了父亲的逆鳞,这是两码事儿。
    当然高健对这些都无所谓,当初学医他父亲就反对,现在无非就是反对得更激烈点罢了。
    “你想什么呢?”祁镜合上了那本微生物大全,递还给他,“想心事?”
    “没有。”高健摇摇头,“看了几小时有点累了。”
    对方不想谈,祁镜也不会多问。
    没一会儿,耳鼻喉科那位女医生下了楼来到了诊疗室里:“刚才是你们内急打电话的吧,病人呢?哪床?”
    祁镜点点头:“在急救室里。”
    “啊,急性会厌炎堵喉管了?”女医生有些紧张,作为耳鼻喉科可不太会遇见这类急重症的病人。
    “没有没有,只是昏迷而已。”祁镜笑了笑想要一笔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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