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丹阳医院主任一级里,最了解祁镜的除了他爸妈和王廷以外,恐怕就是这位罗唐了。
    从最早的熊勇大会诊,到后来内急接手的大量呼吸系统感染,再到那例卡塔格内综合征,罗唐和祁镜有过合作,但更多的是交锋。
    罗唐刚开始自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就像对所有刚接触临床的小医生一样,他一直都没什么好脸色。不过随着接触的越来越多,罗唐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家伙和所有人不一样,包括他自己。
    “是我们院内急的一位年轻医生。”罗唐稳了稳情绪,咳嗽声渐缓,“今年应该25吧,九月刚考的执业证书。”
    “那么年轻?”
    “这不就是刚接触临床的年纪嘛,怎么可能诊断的出这种罕见病......”有个医生说了一半,发现自己表达得不够准确,又改口道,“也不能算病,病人都快痊愈了。”
    这时,台上的仇宣摇摇头,说道:“也不能算痊愈,因为当初并没有彻底解决癌细胞。现在他的肺部原先病灶部位又出现了结节,前几天刚进了我的病房。”
    “原来之前的只能算缓解。”
    “恐怕是激发了免疫应答,病毒被身体清除了出去。病毒数量不够后,对肿瘤细胞的杀伤作用也就小了。”
    “看来科研方向上不仅要考虑如何使用病毒的杀伤力,更要考虑如何避开被人体免疫攻击。”
    短短几个来回,这些专家们就已经切到了问题的关键。而仇宣原先目的也是要给众人说一说这个病例,然后把主题往肿瘤杀伤上靠。但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祁镜:“以他的能力应该来明海了吧。”
    罗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想了想又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他原本是该过来的,只不过下飞机后就跑没了影。听说昨天三场危重症会议他都没露面,晚上也没住酒店,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来。”
    “人不在?”
    如此重大的国内医学会议,年轻的临床医生是挤破头想来,祁镜倒好直接玩起了消失。罗唐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行为模式实在随性了点,似乎除了疑难病例就没什么是能留住他的。
    这时罗唐身边的一位主治插了句嘴:“罗主任,昨天来这儿的路上,我听内急的纪清说了,这家伙应该去参加了江平市的精神病学会议。”
    “精神病?”
    “这家伙涉猎可真够广泛的。”
    “现在看来倒也是啊,为了个病例他一个丹阳医生竟然跑去了上京,想想就有些不可思议。”
    仇宣听后有些失望,不过还没放弃:“江平那儿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他应该还会回明海的吧。毕竟这里为期整整七天,有上百场高质量医学会议,他没道理不来。”
    “仇主任,你怎么对他那么感兴趣?”罗唐不解。
    “挺不错的小伙子,想认识认识。”仇宣笑着问道,“不知道罗主任......”
    “他来不来管我什么事儿。”罗唐越听越来气,抬起眼皮看了看仇宣,没等他说完就直言道,“仇主任这儿是呼吸科研讨会,不知道现在讨论的到底是病例还是人?”
    在场有点名气的都是全国各大三甲的大主任,谁都不比谁高贵。仇宣虽然在这次抗yi表现突出,但罗唐去年也管着丹阳,从职位上讲也是平起平坐。
    罗唐语气确实很冲,仇宣听后嘴角忍不住抽抽了两下,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不过罗唐成名那么久大家也都知道这人的臭脾气,所以仇宣依然保持着笑容,还是解释了一句:“如此优秀的年轻人,我们这些老一辈总得帮着提携两把吧。”
    “提携?”
    罗唐倒是显得不以为然,还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这种人如果还要靠我们帮忙才能出头,那就是中华医学界的悲哀。怕就怕到时候我们在旁边一手提携,反倒是把自己给提携的没了位置,那就尴尬了。”
    “这......”
    仇宣一开始还没听懂,但看着大屏幕上涉及诸多领域的病例,他渐渐明白了罗唐的意思。这哪是把他当后辈处理,完全看成了竞争对手啊。
    刚燃起找人的心思被扑灭在了萌芽阶段,仇宣不得不把注意力再次放回到病例本身:“罗主任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还是先看看这个特殊病例吧,里面也确实有许多值得深思的地方。”
    “我想问问仇主任,他是怎么判断病人家养鸟的?”
    “是啊,那时候病人并没有住院吧。”
    “这说起来就远了......”
    ......
    经过一上午的会议,餐厅成了大家各自放松和总结的好去处。
    相比昨天稍显紧凑的会议时间安排,今天上下午之间的空隙要多得多,十一点出头就有人陆续进了餐厅吃饭。
    仇宣从早上八点多和黄兴桦告别后,再看见他时已经过了12点。他和罗唐以及几个外院主任吃完午饭,刚要走便见到黄兴桦一个人坐在一张餐桌边,拿着电话,边吃着饭边和电话那头说着什么。
    看脸色不太好,恐怕是电话那头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仇宣知道黄兴桦工作时最烦别人打扰,也没上去打听,便自顾自走了:“罗主任,你下午还有会吗?”
    “暂时没有。”罗唐回想着自己的安排表摇摇头,顺手从兜里拿了包烟,“有事?”
    “哦,下午一点有个传染科的国际会议,来了好几个东南亚国家的传染病学家。”仇宣说道,“听说去年丹阳抗yi队伍都是你牵的头,我就想着要不要一起去交流交流心得。”
    “东南亚传染病学家?”
    罗唐听到这几个字,身体冷不丁警惕了起来。
    他很自然而然地移开了视线,用极高的频率眨眨眼睛,细想了想前因后果,最后还是摇头拒绝了:“算了,这两天又是飞机又是赶场开会,挺累的。传染病也不是我的专长,下午我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就不来掺和了。”
    “那好吧。”仇宣知道他身体不好,也不强求。
    两人分开后,罗唐跑去了会议中心门口,给自己来了支饭后烟,然后独自回了酒店客房。而仇宣则慢慢移步去了五楼,之前黄兴桦定的会议地点就在五楼过道最里的5j会议室,隔壁就有专用的vip休息区。
    想着老黄那通电话还要打上一会儿,离开会也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就想先去那儿休息休息。
    这儿离13楼的主会场有点远,本以为会是个私人小空间,但没想到才刚进门就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人,一个年轻人。估摸着也就20多岁的年纪,穿着套很普通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书。
    在这一星期的时间里,整个会议中心对所有参会人开放,理论上只要有参会证就能进房休息。不过按一般情况而言,正常人不会独自跑来这里,所以凭空出现了个人让仇宣有点吃惊。
    当然吸引他的不仅仅只有人,还有他手里的那两本书。
    一本是正拿在手里看的法医毒化分析学,而另一本则是放在沙发扶手上的神农本草经。两本书之间没什么联系,更是和本次医学会议的讨论内容格格不入。
    仇宣不是什么爱搭讪的人,作为主任更不可能上前找个小年轻聊天。所以进门后,也只是看了看他,便跑去茶水餐台给自己泡了杯热茶。
    然而流水无情落花有意。
    才刚坐定,那个年轻人竟然先一步开口了:“是上京人民医院的呼吸科主任仇宣老师?”
    “额,你认识我?”
    “电视上见过,去年sars的时候。”
    “哦哦。”仇宣喝了口茶,笑着问道,“有事儿吗?”
    “我想问问当初上京sars的情况。”年轻人合上书本,笑着起身走了过去,“不知道仇主任有没有空和我讲讲。”
    “那可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啊。”仇宣说道,“这个病毒来得悄无声息,等大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sars那时候的用药情况。”年轻人坐在一旁,问道,“不知几种抗病毒药物有没有真正起作用的?”
    “也就一个利巴韦林。”仇宣说道,“不过效果实在谈不上有多好。”
    “洛匹那韦呢?”
    “那个药感染初期用还不错,但是病情加重后就不管用了。”仇宣解释道,“在sars上我们用的比较多的是干扰素,至少前十四天内的效果还是很显著的。其次就是预防打胸腺肽,能提高医护的免疫力。接下去就是对抗炎症的激素和后续的血浆疗法了,不过国内还没来得及用yi情就过去了。”
    “那不知道中药有没有用武之地?”年轻人看了眼手边的那本神农本草经,笑着问道。
    “这个么......”
    仇宣似乎看出了来人询问的目的,恐怕是哪家中医院的中医医生,想要给中医讨个说法。其实在sars的yi情期间,中医确实有一定的效果。主要是控制症状的加重,减少炎症蔓延,从而降低激素用量,减少后遗症。
    不过要说主导,那一定还得是捏在自己手里的现代医学,要不然那些重症病人根本熬不过来。
    “用的比较多的还是银翘散加大青叶,配合板蓝根、野荞麦根、青蒿可以清热解毒。用鱼腥草、清开灵用来退热。”
    仇宣也见过不少中医大佬协助治疗,多少懂一些中医辨证配伍:“sars在中医似乎被分成了好几种分型,有热毒壅肺证、湿热蕴毒证、湿热郁阻少阳证,还有一些比较少见的我就说不上来了。”
    “仇主任果然厉害,竟然对中医那么了解。”
    “哪里哪里。”仇宣客套了一句,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对方的名字,“不知你是......”
    然而话音未落,休息室大门就被人一把撞开。来得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餐厅打电话的黄兴桦:“我就想你们两个在哪儿呢,找半天了。快!会议现在就开始。”
    仇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不才12点40嘛。”
    “有突发情况,会议提前了。”黄兴桦说道。
    “那些东南亚的传染病专家呢?”
    “已经通知他们了。”黄兴桦用手指了指天花板,“我找了会场负责人,开了全会场广播,用的还是他们国家的语言,应该能听懂吧。”
    仇宣点点头:“那么严重?”
    “唉,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黄兴桦这是才把视线放到了他身后的年轻人身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你可算是来了,这次病人也有点怪,你可得好好帮我把把关,”
    “有病人?”
    “嗯,是云川那儿的人。”
    “看黄所长紧张成这样,该不会和东南亚那儿有什么联系吧,毕竟云川和那儿接壤,离得挺近的。”
    黄兴桦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你啊,才没说两句就想到了这个方面。走走走,我待会儿直接连线电话到那儿,再把病人的情况问问清楚。”
    “好。”
    两人就这么走了,倒是把仇宣蒙在了鼓里:“老黄,这位是?”
    “哦哦,看我这脑子,倒是忘介绍了。”黄兴桦说道,“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援非医生还有印象吗?那个力压众人找出最后病原体的年轻小伙子。”
    “有啊。”仇宣点点头,“难道就是他?”
    “对,就是他。”黄兴桦笑着边走边说道,“之前没和你细说,现在既然见了面,我就代为介绍两句。他是丹阳医院的急诊医生,姓祁,叫祁镜。”
    这个名字就像一股电流,从仇宣的耳边钻入大脑,一路下行麻到脚底。
    他没想到这个自己一直想要结交的年轻人,竟然会在不知不觉间和自己聊起天来,而且还和黄兴桦有这么一段关系。现在看来这小子起码精通危重症、呼吸科、传染病学、精神病学四大领域,有点夸张啊.....
    不对,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仇宣看着走在身边的祁镜手里那两本莫名其妙的书,心里一阵发堵:这孩子不是急诊医生嘛,怎么会去看这种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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