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白梦来大抵是从未哄过小姑娘吃饭。此番做派生疏,不知遮掩,竟单手撑头,一昧盯着玲珑用餐。他是半点不懂女子面皮薄,即便是要看,也得回避一下的。
    玲珑平日里瞧见好吃的,那都是直接下手捧起鸡鸭鱼肉狼吞虎咽。今日头一次被人直勾勾看着进膳,顿时浑身发毛。
    她伸手拿那一只蒜蓉烤猪蹄,待等指尖触上油光水滑的肉皮,咬了一口后,竟后知后觉考虑起动作美不美,妥帖不妥帖。
    玲珑惊恐地发现,她居然会在意起自己的吃相了,这全拜目光如炬的白梦来所赐。
    玲珑见他还是用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眼睥着自己,支支吾吾半天,道:“白老板,你是想吃这猪蹄子吗?”
    白梦来原本瞧着小姑娘吃喝,还觉得怪灵动可爱的。结果她突如其来的提问,险些吓得他闪了腰。
    这姑娘是猫崽子吗?怕他争抢东西吃,还护起食来?
    白梦来觉得要改一改她这毛病,又不是闹饥荒年间,这样的仪态不雅致,得调教。
    于是,他哑声道:“我若是真要吃那盘猪蹄子,你待如何?”
    玲珑没想到白梦来盯自己半天,原来是馋饭菜。她就说嘛,这满是深不可测的城府的男人,怎会对她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感兴趣,那定然是想吃喝。
    只是……她也很想吃蒜蓉猪蹄啊。
    玲珑纠结了半天,颤巍巍道:“让柳大哥晨时出门,再给你买一份?”
    白梦来没想到玲珑对吃食的占有欲竟到如斯地步,饶是他来讨吃食,也不许染指的。
    她怎就好意思讲这话?这金膳斋里哪一样不是他的东西?就连玲珑都是他的……奴仆!
    白梦来微微蹙眉,道:“若是我就想吃你手上那一份呢?”
    玲珑望着碗里那份蒜蓉猪蹄,思忖半天,忍痛割爱一般挣扎着道:“我咬了一口,沾上我的口水啦!要是白老板不介意,那就让给你吃?”
    白梦来半天没反应,像是真的听不出玲珑话语间的婉拒。
    不会吧?不会吧?
    咬过一口的猪蹄子都想要,这白梦来怕是疯了吧?
    她好似活见鬼了,震惊地盯着白梦来。
    白梦来怎么都没想到……事态转变成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况。
    他沉默半晌,也不知该接什么话。
    好嘛,食是不护了,倒把他说成是不知廉耻的老饕客。
    许是怕白梦来尴尬,玲珑特特把装着猪蹄的碗朝白梦来面前推一推,道:“白老板真想吃就吃吧,不要害臊。戏本上不是常说嘛,美人碰过的东西,成千上万的公子哥都想借物一亲芳泽。或许是我咬过的猪蹄带了美人香,格外诱人犯罪,你忍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她胡诌乱说了半天,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她自认大度,纵着白梦来各式各样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这副怪异嘴脸,瞧得白梦来额前青筋直绷。
    白梦来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地道:“你吃吧,我不饿。”
    玲珑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
    白梦来深吸一口气,道:“真的,刚才不过是想测一测你心里有没有老板,好吃的会不会留给老板吃。”
    此言一出,玲珑沉默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年隔壁家的王叔也是这样逗孩子的。
    王叔拿筷子点酒喂孩子,不是真想让小孩吃酒,不过是想看看他经不经得起逗弄。
    玲珑欲哭无泪,想她这般大的姑娘了,还是被人当成了小孩儿哄骗,真是丢人!
    还没等她沮丧完,白梦来又憋出了一句致命招数:“还有,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我发现你对自己似乎有点误解。”
    “什么?”玲珑不解地问。
    白梦来怜悯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你总认为自己是个美人儿。本着长者明智、提点晚辈的心,我想告诫你一番——醒一醒,睁眼瞧瞧铜镜里的自己吧。丑是不丑,可要说貌美,那有点恬不知耻。”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哎呀,你且放心,我会体谅你的。毕竟眼神不好不是你的错,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症。”
    白梦来自觉掰回一成,可这话却惹得玲珑发怒了。
    玲珑气急败坏抽出手刀,想要给白梦来一点颜色瞧瞧。
    就在伤人的一瞬间,被柳川拉住了:“妹子,使不得!杀人犯法,要蹲大狱的!这是皇城地界,刑狱司刁钻着呢,怕是不好逃!”
    于是,玲珑只能故意让柳川拉着她,装作无法近白梦来身的样子,朝着他站的方向拳打脚踢:“白梦来,你去死吧!”
    白梦来报了“猪蹄事件”的仇,嘴角几不可闻上翘,扬起了那么一点点笑模样。
    哼,黄毛丫头敢拿他开涮,就要整治整治她,方才知晓天高地厚!
    是夜,玲珑窝了一肚子气,回了寝房休憩。
    寝房一隅有装满热水的浴桶,玲珑整个人浸没在清水里,浑身筋骨都被那热水泡开,好不爽利!
    她松了一口气,此时才觉得自个儿是活着度日的。
    其实之前的小打小闹,她也没放在心上。
    自家人嘛,结结实实闹过一程子,明日还是和和美美能凑一桌吃饭的。
    不得不说,她和白梦来还有柳川很有眼缘,半道上的家人,竟也比旁人亲近。
    玲珑舒舒服服洗了个澡,随后换上干净绵软的里衣。她躺在黄花梨镂雕团花月洞门罩式架子床上,缓慢酝酿睡意。
    平日里在大通铺结实的石炕上睡出来的硬朗筋骨,如今被软塌塌的床垫子降服。她好似被一团棉花包裹,浑身虚软,睡姿歪七扭八,也不成体统。
    就这么着吧,玲珑全身心松懈,好似浮在云端。
    不得不说,好些天没回屋了,这寝房还未曾起灰,想必是时常有人来打扫。
    会是谁呢?玲珑迷迷瞪瞪地想。
    半睡半醒间,她鼻尖嗅到一味兰草香,细腻温婉,带点子催眠的功效。
    她陷入睡梦沉酣之前,隐约记起,这好像是……白梦来惯爱用的香粉。
    怎会留在她的房中呢?真怪呀。
    这一夜,白梦来又入了玲珑的大梦黄粱。
    玲珑揉了揉眼,瞧着眼前衣冠楚楚的白梦来,喃喃:“白老板,你又来我梦里呀?”
    白梦来手端一大盆蒜蓉猪蹄,道:“不是说,讨女子欢心,要投其所好,我是来给你送礼的。”
    玲珑难以置信地问:“讨我欢心?”
    “正是。”
    “为什么呀?”
    白梦来琢磨一番,轻咳道:“许是拿你练练手,此后向其他心上人求爱时,更熟门熟路,还能积攒些经验。”
    “……”闻言,醒时不称意的玲珑,这一次在梦里,成功反杀了白梦来。
    原本甜馨的梦,变成了一场生死交战,搞得睡醒的玲珑,很是心虚。
    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在回曹家之前,先敲了敲白梦来房门,和他道别:“白老板,我要走啦。”
    白梦来拉开门,瞧着眼前娇小的姑娘。
    人家好端端来寻你辞别了,总要说几句锦绣金句。
    白梦来沉吟好一会儿,方才出声叮嘱:“回曹家后,处处当心。我瞧着这曹夫人不一般,你须得谨慎一些。”
    说完,他探指,不着痕迹地帮玲珑扶了扶插歪了的珠花。
    男子薄凉的指尖微微划过耳垂,明明是极其细微的举动,不知为何,反倒惊了玲珑一跳。
    她面红耳赤,被触碰的地方止不住发烫,好似浑身上下滚烫的血气都汇聚于此。
    玲珑怕耳朵尖子红了,被白梦来瞧出个分明,急忙开口说话,掩饰一番:“白老板就这般放我回去了吗?我是回来向你讨主意的,你也给我想个法子,让我带着回曹家才是。”
    白梦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莫急,你且回去瞧着吧。”
    “嗯?”
    “不出三日,这下药的贼子必定畏罪自杀。”
    玲珑心里唬了一跳,问:“你这么确定?”
    白梦来掸了掸袖口,道:“谁家主子这般宅心仁厚,做了恶事不杀人灭口的?不除掉这枚棋子,还等人将真相抖露出来吗?瞧着吧,不必我等出手,还会有大事发生。”
    白梦来说的有几分道理,玲珑深思一瞬,道:“那我得赶紧回去提醒钟景,若是这贼人死了,那可就抓不着幕后指使了!”
    “嗯。”
    说完,玲珑几个翻腾间,已然飞奔出了金膳斋的漆门。
    可惜,玲珑再怎样反应快都来不及了。
    待她回到慧珠院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
    原来是伙房的一个厨子服毒死了,不仅如此,钟景还在他的房中搜出了用油纸封实的所剩无多的麝香原料。
    看来,下药毒害曹家子嗣的贼人,就是这个厨子!
    钟景气得牙痒痒,险些昏厥过去。
    她身子骨亏空了,如今还虚弱。流产的妇人,得坐小月子,还没到能下床的地步。
    可见她是恨急了,这才下榻亲自审问。
    奈何唯一的线索也断了,这是要她的命呢!
    钟景恨急,嘱咐身边的奴才,道:“给我查!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定然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捏在手心里,这才敢服毒自尽,干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敢害我儿,我要将他挫骨扬灰,死后都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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