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赵夫人的命门算是被人拿捏住了。
    她按住额头,惶惶然望向白梦来,如泣如诉:“白老板,这可怎么办呀!真是要命!”
    赵夫人依仗白梦来,直将他当成了自个儿的主心骨。
    白梦来微掀眼皮子,半晌不语,心底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一时间,花厅冷了下来,众人屏息以待,等着白梦来后文。
    约莫过了一刻钟,白梦来像是打盹醒来,他道:“能知晓你院子里丫鬟小香的行踪,还能这般巧妙地将信递到你手上,且在拍花子逮住以后的巧妙时机。一桩桩、一件件分析下来,怎么看都不像是陌生人,倒像是能亲近于你,极为了解你的人办的事儿。”
    即便遇到了糟心事,他的谈吐也漂亮,说出的话圆融,能使得人静下心去听。
    赵夫人一点即通,她迟疑地答:“你是指……劫持我儿的人,极可能就是我赵家的人?”
    “不错。”
    赵夫人恨得牙痒痒,怒道:“哪个天杀的敢算计到我头上,我定要将人剥下一层皮来方解我心头之恨!”
    白梦来计上心头,他唇角微扬,露出狐狸一般狡诈的笑容,道,“我有一计,你只需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便是。明日,我会以寻赵家办生意上的事为借口,特地送上一尊金漆的观音像。你不要对外声张,只将府中上下的丫鬟婆子都召集到内院来,让我捧着金观音在他们面前打眼便是。事后,你再嘱咐府上的奴仆不得将金观音一事透露出去,这般便功德圆满了。”
    赵夫人不解地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白梦来探指在茶碗子里调了调,淡淡道,“玲珑,茶凉了,再去沏一壶吧。”
    茶冷话休,是赶客时了。
    赵夫人还是懂点人情世故的,此时再听不明白,也只得回府,按照白梦来规矩办事。
    赵夫人一回到府里,当家主母的威仪尽显。
    她将整个赵家的奴仆都传唤到中堂来,冷冷地审视每一个人的眉眼,敲打:“近日,大公子身子骨不适,在房中避风休养。我去观音庙里寻大师指点,这才知晓,原是咱们赵家里头出了祸根!”
    赵夫人特地辟了一间小东房,谎称她的嫡长子病了,见不得风,一直在房中疗养。
    赵夫人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下来,中堂里的奴仆们乌泱泱跪了一地,一个个瑟瑟发抖。他们是知晓赵夫人出身的,此前也不过是个乡野姑娘,只仗着颜色好,笼络住爷们儿的心。她不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从不按照规矩办事,对奴仆想打就打想罚就罚,若是谁招惹上她,那可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夫人嗤笑一声,道:“大师和我说,是有人在家宅里惹是生非,还招了邪祟过来!为今之计就只能将赵家里里外外都清扫一番,拿艾草点烟熏一熏,祛除妖邪!明儿一早,你们就操办起来,先从咱们的宝珠院里打扫,再去旁的小院子!每个人都要过来,当着我的眼皮底子下做事!谁敢偷奸耍滑,我头一个不饶你!”
    底下的奴仆们面面相觑,俱是不敢开口讲话。
    他们心里盘算着小九九,当是赵夫人疑心谁给大公子下了蛊,因此明日要仔细观望哪个人懈怠差事。他们可都要打起精神来,万一一个不留神,被人当成顶罪羊可要叫屈了。
    隔日,正当奴仆们在宝珠院忙里忙外打扫的时刻,奶嬷嬷心急火燎地奔向赵夫人,同她耳语一番:“夫人!白老板送宝贝来了!”
    赵夫人做出欣喜状,道:“快请快请!”
    言语间,兰芝、玲珑一左一右,跟着几名抬神轿的小厮,将一尊盖着红布的神像抬进宝珠院。
    赵夫人作欢喜状,特地来迎神佛。她抬指掀开红布,露出底下宝相庄严的金观音。那煌煌金芒,让满院子的奴仆眼睛都看直了。
    赵夫人见他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凶神恶煞地呵斥:“看什么看?!不干活了?!再偷懒,仔细你们的皮!”
    此话一出,奴仆们俱是收敛心神,继续忙手上扫洒的事儿。可那眼风瞟呀瞟的,还是往那一尊金观音身上落。特别是盖了红布,更添几分神秘感,大家瞧得心痒痒,极为羡慕赵夫人居然得了这样的好宝贝,怪道做妾也想做赵家妾了。
    玲珑记得白梦来的嘱托,天真烂漫地给赵夫人见礼,在院中就咋呼开了:“我家老板说了,这尊金观音可不是镀金的,是赤金打造!莫说用金的斤两多少,就是这独具匠心的手艺都是价值千金,还让青竹大师加持开光过的,天底下只此一尊!就是拿个七八千两,咱们都不卖的!”
    青竹大师是皇城紫竹庙里的主持,据说修行多年,极具佛性禅心,不少达官贵人专程去庙里寻他指点。更有百姓说,他是佛祖座下的童子,是世外高人,死后也是要位列仙班。
    赵夫人揽了玲珑的手,欢喜道:“我知道你家老板的好,要不是我儿被邪祟缠身,如何能麻烦你家老板费心神,寻青竹大师得来这一尊金观音呢!神佛请到门便好,庇佑我儿快些好起来。姑娘跑来跑去也累了吧?快快进来喝杯热茶。”
    言语间,赵夫人已将玲珑、兰芝拉到花厅里,再吩咐奶嬷嬷将奴仆们赶远了,不让人偷听壁脚。
    待坐定了,玲珑小声解释:“这尊金观音是泥塑的,单单只是镀了一层金箔,此前在奴仆面前演这一番戏,也是有白老板深意在内的,还望夫人叮嘱他们一番,不要对外透露金观音的事儿。”
    赵夫人连连点头,问:“白老板还有何吩咐?”
    玲珑递过去一封信,道:“白老板说了,那劫持小公子的歹人定然还会给夫人送信,叮嘱赎金如何交付。届时,请夫人把这封信递给去,旁的银票,一张不要给。”
    赵夫人接过信,打开信纸,细细翻阅。只见信上写了一句:“近日得了一尊宝贝观音像,不知可否用此当作赎金,来换取我儿平安?”
    赵夫人将信将疑地问:“这样做的用意是为何?歹人要的是银票,我若是送金观音过去,岂不是戏弄人?”
    玲珑笑道:“我家老板聪慧,既然他要这样做,您就听他吩咐吧!我跟了他这些时日,知晓他算无遗策,不会做不打紧的事!”
    既然白梦来都这样说了,赵夫人决定铤而走险一回。
    夜里,奶嬷嬷得了赵夫人吩咐,注意赵家里外动静。
    快熄灯时,门房传来消息,说是有人悄没声儿的用箭矢射了一封信过来。
    门房怕有刺客,不敢怠慢,忙拆了信纸,递给奶嬷嬷,讨些主意:“嬷嬷,大事不好。赵府外有人行凶,射了这个过来!您快瞧瞧……是不是有谁盯上咱们赵家,要不要报官啊?”
    奶嬷嬷拿了信,淡淡道:“莫要慌!我给夫人说说这件事,向她讨个主意。你留神些,若是还有异动,继续报我。好了,你下去守夜吧,这封信由我交给夫人。”
    “是。”门房得了吩咐,赶忙退下了。
    奶嬷嬷把信打开,递给赵夫人看:“夫人,快瞧瞧,这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赵夫人展开信纸,面色凝重地念叨:“两日后,将五千两银票裹成包袱,送往皇城外的青石驿站,我自会去取钱。你可不要埋伏在四周,企图擒我。若是我没能及时带钱回去,我的朋友可是会一刀结果了你家小姐,并且将她的尸首送给赵家老太太当贺礼。到时候,不但你的夫人之位不保,家财也别想要了。只讨五千两银票,还是我卖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赵夫人慌了神,她生怕按照白老板吩咐,送了他给的那封信会弄巧成拙,忙问奶嬷嬷该如何是好。
    奶嬷嬷面色凝重地道:“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硬拿也拿不出来,还得典当库房里的东西去卖。依我看,不如就先按照白老板说的碰一碰运气。”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赵夫人没等到两日以后,隔天便派奶嬷嬷往青石驿站送信。
    不知那歹人是否真为赵家家奴,成日里盯着宝珠院行踪。奶嬷嬷递过去的信不过五六个时辰,便被人收到了,那人还给赵家送来了一封回信,信上写的是:“观音像也可。”
    这封信没触怒劫持赵家公子的歹人,可真是谢天谢地。
    赵夫人抱着信念佛,欣喜地登门金膳斋,将此事告知了白梦来。
    白梦来似乎算准了赵夫人会登门,一早便让玲珑焚香烹茶,招待客人。
    白梦来今日依旧是披狐毛大氅,只是平日里惯爱银狐,如今换了一层棕灰色的厚毛领大氅,搭配玄色竹纹窄袖冬袍,贵气逼人,相较往常的清隽儒雅,多了几分凛凛威压。
    他对于赵夫人的来意,零星半点好奇都没有。
    反倒是赵夫人沉不住气,抚掌道:“多亏白老板的妙招,如今我们用那镀金观音像亦可代替五千两银票啦!”
    白梦来闻言,轻蔑地道:“哼,我给你送金观音,可不是为了让你换人的。”
    “啊?”赵夫人脑子没转过弯来,听不懂白梦来的弦外之音。
    白梦来最恨蠢人,奈何这是金主,也只能强压住不耐烦的心绪,慢条斯理地解释:“你若是用这一尊镀金观音去换人,待他们发现观音像是假的,恼羞成怒谋害了你家小公子怎么办?”
    赵夫人心间狂跳,懊悔不已:“我就不该送你那封信的!”
    “怎么不该呢?”白梦来轻啜一口茶,道,“如今知晓了歹人就是你院中奴仆,不是很好吗?”
    赵夫人见他语气笃定,纳闷地问:“怎么就知道是我院中奴仆了?”
    这一回,就连玲珑都瞧不下去了。她插话,帮白梦来解释:“夫人好生想想!这金观音价值连城的事儿,可从未传出赵家去呢!况且,我们一送信,歹人就答应用金观音代替赎金了!”
    赵夫人蹙眉:“我还不是不太明白……”
    白梦来放下茶盏,作八风不动状,道:“夫人可曾记得……歹人为求方便出行,都提出要用好携带的银票当赎金,不要金银锭子。而我们没有对府外的人宣扬过金造观音的事,只让你赵家的奴仆见到了这尊金观音。此后,你吩咐下人们对于金观音一事守口如瓶,并且在信中也未曾写观音像乃是纯金塑造的孤品,只说了句‘近日得了一尊宝贝观音像’。既然如此,他不知观音像金贵,怎可能会弃银票而求观音像呢?由此可见,贼人定然是听到我等闲侃,说佛像价值千金,比五千两银票还值钱,且有价无市,这才想贪图这般难走私的宝贝,甚至不惜舍弃重量清减的银票。况且还没到三日送赎金的时刻,他还能知晓你们的行踪,实时与你回信……白某不说绝对的话,不过,这贼人是府中奴仆一事,已然八九不离十了。”
    赵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多谢白老板设计提点,我明白了!”
    只明白这些事还没用,赵夫人愁眉苦脸地问:“可即便我知道贼人出自赵家,我也不知晓到底是哪个下人黑了心肝要害我儿,那我又该如何抓人呢?明日就要给赎金了,要是不能送那尊金观音,我可得筹备五千两银票啊,不然我儿岂不是有危险?”
    “不错。”白老板笃定地道。
    赵夫人朝前倾身,心急火燎地道:“请白老板再献计,助我擒住这贼人。”
    谁知,白梦来这一回却不按照常理出牌。
    他径直从怀中掏出兰花帕子包裹之物,白皙的指尖微挑,揭开布巾,露出三条黄澄澄的大黄鱼儿。
    赵夫人惊愕地问:“白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白梦来风轻云淡地道:“白某帮不了夫人,这些酬金,白某如数奉还。”
    “你……你怎么能不帮我?若是你不帮我,那我怎么救我儿?”赵夫人结结巴巴地问。
    “这还不简单吗?交足了五千两银票,赵家小公子自然会回到府里来。”白梦来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随后一挥袖,吩咐玲珑赶客,“玲珑,将酬金递给赵夫人,送她出府。”
    赵夫人再气,可钱财又回到手里,她没半点损失,此时也无可奈何。
    她瞪了白梦来一眼,悻悻然离开了金膳斋。
    见人走远,玲珑瞟了一眼太师椅上的白梦来,好奇地问:“白老板,你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帮赵夫人吗?”
    白梦来微微一笑:“哦?为何这样问?”
    玲珑皱眉:“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这世上……似乎没有能够难倒白老板的事吧。”
    白梦来但笑不语。
    好半晌,他才道:“这世上,难倒我的事儿多了去了,并不是事事都能天遂人愿的。不过……赵夫人此事,也并非没有解法,只是我不愿意蹚这一池浑水罢了。”
    “什么意思?”玲珑不懂。
    “你不必猜,不出十日,自有分晓。”白梦来打完了哑谜,不愿再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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