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杏林医士去你府上住一阵,好好调养你身子。”国主掌心温热柔软,隐约透着一股清雅幽香,与之相较,梅梦的双手则干燥冰凉且僵硬,似源源不断散发着寒气。
    不仅如此,梅惊鹤还有了畏寒的毛病。
    明明是文心文士却还是比其他人穿得厚实,跟旁人不在一个季节。国主眉眼噙着诚挚担心,视梅梦若珍宝:“你可是孤的命啊。”
    梅梦道:“主上莫担心,这只是反噬后的正常情况,静养一阵子就能恢复元气。”
    国主眸光怜惜看着梅梦的十指——后者指甲盖泛着淡青色,跟平日健康的粉白截然不同:“早知如此,孤就不该让你去西北高国尝试圆满文士之道。即便没有文士之道,你依旧是孤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孤待你的心意,从不曾因为这些外因而改变。”
    痛心入骨地道:“何苦遭这么大的罪?”
    梅惊鹤因为她的话而柔软了眉眼。
    “纵使如此,但这是臣毕生所求。莫说只是承受区区反噬之苦,即便是要索了臣这一条性命,臣也会毫不犹豫去走上一遭!试上一试!不试一试,又怎知这路行不通?”
    国主一听这话就担心地坐直了身体,抓住梅梦双肩,语含委屈:“惊鹤,你是不管孤了吗?又要像上一次一般,一走就是一年半载?你明知道的,孤除了你谁也不信。”
    梅梦轻声安抚国主。
    她虽无生育经验,但这些年也陪着国主接连诞育了大王女和二王女,深知身怀有孕的女子情绪会比日常脆弱敏感,医署太医也说最好顺着对方,让孕妇保持舒畅的心情。
    不过,文士之道她是一定要圆满的。
    待太医例行请脉结束,梅梦这才告辞。
    “惊鹤……”
    国主眸光空洞看着窗漏外的景色,内心却在天人交战,几番缠斗才缓缓吐出浊气。
    “为什么非得要圆满呢?”
    “这世上,很多事情本就残缺。”
    理智告诉她戒备梅梦是愚蠢的行径。
    梅梦跟她才是一伙儿的。
    但梅梦几次三番要圆满文士之道,同样也让她心生不安——梅梦的文士之道,哪个上位者不担心?据她所知,圆满仪式失败一次,考核内容就变更一次,难度还会更高一层。上一次的圆满仪式内容,惊鹤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自己,并且锁定了高国作为目标。
    对于梅惊鹤的安排,她并无异议,甚至心怀感动——惊鹤的坦诚恰巧证明她对自己的忠诚!这次归来,她明显感觉惊鹤有些变了。
    当她旁敲侧击变更后的圆满仪式条件,梅梦都以反噬伤及元气推脱,不肯相告,但当她试探梅梦可不可以放弃圆满的时候,梅梦又态度坚定想再试一次,哪怕赌上性命。
    “唉……”
    国主口中溢出长叹,尔后摇头。
    “惊鹤,只希望你不会让孤失望。”
    梅梦对她而言是一束光,更是将她拉出泥淖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梅梦对她重要到对方开口要自己的性命,她也会毫不犹豫答应的程度。彼此之间没啥所谓秘密。
    骤然有了秘密,她便觉不安。
    偏偏这时候还有不长眼的凑上来献媚。
    看着眼前眉眼精致,一点肌肤瑕疵都用脂粉遮掩的年轻男子,国主生出逗弄的心思:“怎得一脸委屈的模样?有人给你气受?”
    男子是腹中骨血的生父,国主对他比对其他男宠多了几分耐心,他泫然欲泣的模样也确实惹人怜惜。难怪那么多男子喜欢豢养千娇百媚的美妾,她也喜欢。一个个人比花娇的男子围着你献媚争宠,满心满眼只有一人……
    谁又不想多拥有几个这样的尤物?
    年轻男子见国主心情尚佳,也放心展现柔弱顺从一面:“能在主上身侧侍奉,谁敢让臣委屈?只是私下无人的时候,臣想起您腹中还未出生的三公子,便满心愧疚……”
    这男宠在国主身边伺候时间算比较长的,自然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别看国主现在月份还浅,根本看不出胎儿男女,但从他对国主的观察来看,国主应该更中意男嗣。若非如此,前面两个被专宠一阵子的男宠怎会失宠?
    还不是因为他们提供的种子太差。
    诞育的王嗣皆是普通人。
    国主也不纠正他称呼,只投去冷淡一眼。
    “愧疚?为何愧疚?”
    男宠知道国主喜欢自己哪里,每次回话都会精心挑选最佳的角度:“臣出身卑微,族中人丁凋零,一想到日后会成为三王子的拖累,让他脸上不光彩,便觉愧疚欲死。”
    国主道:“是吗?只是这样?”
    戚国上下谁不知道两位王女生父不详?
    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自然也没有生父身份拖累孩子一说。
    眼前这个男宠一向知情识趣,怎么今儿也犯浑了?他不知道自己最讨厌后院男宠沾碰她的权力?倒不是她小气,而是她这些年的经历教训告诉她——金丝雀就是金丝雀!
    想要让金丝雀安安分分当一只金丝雀,就不要试图让金丝雀当个人,也别将金丝雀当做人!只能将金丝雀当一只宠物精心圈养着。也只有这样,对方才会乖顺服从。一旦沾到了权力,对方就会不安分,就不会甘心只当一只金丝雀。甚至还会反咬主人一口!
    这个男宠是不安分了?
    不,应该没这么蠢。
    男宠看到国主眼眸中的冷意,心中咯噔,生怕解释慢了会引起误会。眼前这个女人不仅掌握着他的性命,也掌控着他家人的性命。
    “其、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男宠支支吾吾说了真正目的。
    崔氏大宗两位公子不是要定亲么?
    他族中也有适龄嫡女,并且对崔氏大公子一见倾心,为此还害了相思顽疾。他这一代就这么一个侄女,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孩子求而不得。这事儿求到他这里,他也只能找国主请示。若侄女能嫁给崔氏大公子,以崔氏家风,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崔氏下任主母。
    哪怕他作为三公子生父的身份无法公开,但私下也能串联崔氏与王室的关系。他的侄女肯定会向着未来三公子,对王室有利无害。
    国主:“……”
    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桩事情。
    自己前脚还想着将崔家二郎留给长女呢。
    “崔氏……怕是不会同意……”
    她的前公公和前婆母最看重家世门第,而男宠身后的家族……说是家族,其实连新贵都算不上,不过是靠着男宠在她身边伺候有点脸面,在外谋了不少好处。真正的高门大户根本不屑跟这种人家联姻。他侄女?先不说崔至善,崔至善父母那一关都过不了。
    男宠道:“因为门第?”
    国主内心翻白眼——
    这不是废话么?
    若非门第,崔徽也不至于被刁难多年。
    “听闻崔氏家主上任主母也是庶民出身,为了面子好看才给安排一个门当户对的出身。由此可见,只要人喜欢,门第出身也不是不可通融。臣的侄女,相貌端庄且有才华天资!眼下世家大族家里哪有条件比她还好的?不是年纪不合适便是相貌资质不足。”
    男宠说着还想撒娇。
    不仅没换来赞同,反而吃了巴掌。
    这一巴掌让他瞬间醒神,伏在地上告罪,额头暴汗不止,完全不知哪里惹怒对方。 国主眸中涌动着杀意,就在男宠脖颈发凉,以为明年今天就是自己忌日的时候,头顶传来国主平静声音:“让你侄女入宫见见。”
    男宠听闻此言,大喜谢恩。
    崔至善收拾完儿子惹出的烂摊子,准备回到临时落脚处,隔着老远就看到大儿子在宅院门口伸脖子张望。他不满道:“不陪你母亲,站在这里喝西北风?喝饱了没有?”
    “这个时节哪里来的西北风?”
    “那就是没喝饱,吃顿家法垫垫肚子!”
    他不轻易打儿子的,但儿子这次实在做得出格,平白无故送了王室一个把柄。这孩子也不怕哪天真被人借机发作弄死了?长子一听,就觉得自己两瓣屁股蛋要疼成四瓣。
    “父亲,母亲可还在呢。”
    自己被打一顿没什么,伤母亲的心不行。
    “你母亲呢?”
    “母亲带着二弟出门玩耍了。”
    “就你母亲和你二弟?”
    长子:“还有一个面生的丫鬟。儿子已经命人暗中保护,天黑之前应该能回来。”
    “面生的丫鬟?”崔至善想起来昨日被崔徽捡回来的丫鬟,他总觉得这个丫鬟来历不简单,早已经命人去调查,这会儿结果应该已经在书房,扭头叮嘱儿子,“这次家法先让你欠着,快些去寻你母亲,莫要让人冲撞她。”
    长子如临大赦:“多谢父亲。”
    迫不及待牵着战马就跑了。
    崔至善摇摇头:“这性格怎么定亲?”
    他也没打算让长子现在就决定终身大事,此次答应二老给长子议亲,不过是缓兵之计,顺便借着机会好好看清局势——戚国这几年一直在扩张壮大,国主与梅惊鹤暗中拉拢培养的势力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崔氏目前跟她们还是盟友,但杀熟由来已久。
    今日是盟友,来日也是仇敌。
    回到书房,他用特殊言灵撤去伪装。
    原先空荡荡的桌上突兀出现三份上了漆的密信,他随意捡起其中一份,里面的内容很简短,是沈棠这具马甲的真实底细,囊括出身、年纪、籍贯以及此前人生大致经历。
    “西南本地人士……”
    从情报来看,活动范围就在一个县。
    她上哪儿学来一口北地口音?
    口音比克五还重,由此可见,对方在北地生活的时间应该比克五更长。要么是情报出错,要么是这个人本身就有大问题。崔至善不能将这种隐患放在崔徽身边:“被掉包了?”
    还是说,被人冒用了身份?
    崔至善继续往下看。
    暗中调查的人搜集沈棠今日用的筷子唾液,对比了这具身体原先生活地区留下的痕迹气息,基本能断定是一人。崔至善将消息放下来:“身体同一副,内在不好说了。”
    他捡起另一份密报,打开一目十行。
    这封密报是西南分社送过来的。
    上面详细记录梅惊鹤调用的人脉和资源。
    “文士之道圆满仪式?”
    “可否通过线索推测仪式条件?”
    “……可惜了。”
    在崔至善看来,眼下的梅惊鹤还不是敌人,派人盯着就行,不需要多理会。他捡起最后一份,这份情报跟西北分社有关。准确来说,上面详细记载西北分社主社的下落。
    字里行间都是“祈元良”三字。
    看到祈元良在上南郡被贺述收拾得够呛,还倒霉断了一条手臂,崔至善心情大好。
    头一次将贺不作看顺眼了。
    崔至善将三份情报亲手摧毁。
    “夫人这会儿在哪里?”
    此地危险,崔至善在崔徽身边安排了心腹眼线,密切掌控对方动向,免得被人钻了空子。孰料心腹径直半跪请罪:“家长恕罪!”
    崔至善面色一沉:“人呢?”
    心腹道:“跟丢了。”
    这个答案犹如晴天霹雳。
    当事人则表示——甩得好啊!
    帮忙甩掉眼线的罪魁祸首瑟瑟发抖。
    “母亲,咱们该回去了……”
    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求自家亲妈。
    亲妈无动于衷,他又转向沈棠。
    “沈姐姐,你帮帮我,劝劝阿娘好不好?”小小少年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双眸盛满了光明和渴盼,一边小心翼翼拉着沈棠袖子。
    沈棠道:“这不是刚出来?”
    小小少年耷拉着眼皮:“姐姐不了解父亲,他看着光风霁月的,实际上醋性大。”
    崔徽看似在认真挑选脂粉,实际上用余光注意正小心翼翼贴着沈棠的自家儿子,内心犹如台风过境,万千战马在奔腾——她跟沈君出来找寻苗讷的线索,小儿子非得来。
    来就来吧,不知脑子哪根筋抽了。
    一路上跟沈君越走越近。
    还跟自己旁敲侧击沈君年龄祖籍。
    她忍不住扶额,低声问儿子。
    【你早上不还说喜欢踩着七彩祥云,能过五关斩六将,将你从崔氏抢走的女郎。】
    一个扭头功夫,他喜好就变了???
    儿子小声道:【母亲,儿子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她踩着祥云过五关斩六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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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孝:让我看看我外孙在干嘛——
    崔孝: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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