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乾笑容很浅,充满威慑感,“你懂就好。”
    周浦走到包房门,他又回过头,“冯董,林宗易的手下和南区的管教交待了,让陈志承在里面过得舒服点。”
    听到陈志承三个字,我脊背不由自主紧绷。
    冯斯乾淡淡嗯,他焚上一支烟,不吸,搭在烟灰缸的凹槽,任由烟雾溃散。
    周浦说,“林宗易像是动真情了。”
    冯斯乾无动于衷,目光沉静落入一团烟尘中。
    “那韩卿,就很有用了。”
    冯斯乾终于泛起波动,“对谁有用。”
    周浦答复,“对咱们。”
    冯斯乾发笑,“你跟我多久了,除了怜悯殷怡,你毫无长进。”
    周浦没吭声。
    冯斯乾将烟灰缸往远处一滑,浓稠的烟气也随之远去,他英气俊朗的面目在光影中缓缓清晰,“林宗易动真情的前提下,她没怀孕,是对咱们有用,她怀孕,情况不一定了。”
    我不禁蹙眉,总觉有深意,又难以理解。
    周浦离去不久,林宗易赶到英雄本色,他从过道进来,我恰好关上铁窗,林宗易在身后问,“他在。”
    我扭头,“你来了。”
    他大约渴了,拾起我喝了一半的茶,喝光后又重复一遍,“他在隔壁。”
    我如实说,“殷怡不孕。”
    林宗易抵出舌根粘住的一枚茶叶,吐在餐巾纸上,“通知殷沛东了吗。”
    我摇头,“冯斯乾打算伪造化验单,隐瞒她不孕的真相。”
    林宗易没说什么。
    下午2点29分,一队保镖簇拥着程威准时走出电梯,我陪同林宗易在门口迎接,程泽跟随在保镖后面,程威踏进包厢并没立刻落座,驻足与林宗易寒暄,浩浩荡荡的人马遮住了程泽的视线,他一边往前挤一边急不可耐搜寻我在哪,他看到我的瞬间,露出八颗牙朝我抛媚眼,我比划口型,“你有病啊。”
    他也比划口型,“相思病。”
    其实我和程威早年见过一面,我22岁生日那天程泽抽风带我回家了,和程威宣告要娶我,程威没搭理,在程泽坚持不懈的撒泼下,程威出动了最高规格的欢送仪式,指挥六个保镖把我们轰出家门。
    每个男人都代表一个阶段,比如冯斯乾,他是一场错误的爱恨,林宗易是一段现实成熟的婚姻,那程泽便是荒诞的青春。
    我脱胎换骨站在程威面前,“程董,您风采不减当年。”
    程威看着我,“林太太。”他意有所指,“林太太的本事也不减当年。”
    我莞尔,“我的本事哪里入得了程董的法眼。”
    程威是聪明人,他听得懂我暗示,不会和程泽勾连不休。
    他进入包厢,坐在正对大门的上首,林宗易坐在程威对面的主位,我刚要跟上去,程泽拽住我,“我逼着他来的,我非要和索文合作,他没辙了。”
    我甩开他,“老实点,你爸揍得你鬼哭狼嚎的场面你忘了?”
    “我想通了。”程泽意气风发的样子,“你不纠缠我,我可以纠缠你啊,本来就应该男人主动。”
    我脑子嗡嗡响,“咱俩那晚不是说清楚了吗。”
    “清楚了。”他点头,“人生苦短,喜欢就抢,抢不过不丢人,不战而败才不算个男人。”
    我被气笑,“你这人——”
    程威余光瞥到程泽又腻乎我,他恨铁不成钢训斥,“你干什么?”
    程泽触电般马上弹开,“我和韩卿打个招呼。”
    程威的怒火更冲,“你和谁。”
    程泽没好气,语调降了一度,“林太太。”
    林宗易亲手斟上一壶茶,“程公子与我太太年岁相仿,称呼姓名不妨事。”
    程威双手接住茶杯,“程泽鲁莽,让林董和夫人困扰了。”
    林宗易故作不知情,他含笑反问,“困扰什么。”
    程威饮了一口茶,他明白林宗易是给程家留面子,直接领了情不再多言。
    林宗易将携带的索文资料交给程威,他们简单洽谈了几句,程威说,“我有数了。”
    林宗易试探举杯,“那我以茶代酒,预祝程氏和索文合作愉快。”
    程威盯着他的茶,片刻后选择接受。
    一名保镖在外面敲了两下门,“程董,华京集团冯董事长提前到了。”
    林宗易放下杯子,笑而不语静候。
    程威坐直身,“请冯董进。”
    保镖引领冯斯乾进门,他早有预料会是什么情景,波澜不惊环顾了一圈牌桌,镇定走向程威,程威站起,冯斯乾主动伸手,“程董。”
    程威打量衣冠楚楚的他,“冯董仪表堂堂啊。”
    冯斯乾单手解开白西装的纽扣,在程威坐下后也紧接着坐下,“我到程董的年岁,未必有您容光焕发。”
    程威大笑,“商场有手段的人不少,有良心的不多,都说相由心生,相貌奸猾不可信,冯董这样浩然正气,我认为可交。”
    程泽拍桌子帮腔,“爸,你挑好看的啊?林董比冯董更好看,小白脸不如老男人靠得住。”
    我噗嗤笑,这只傻狗,又立马正色,程威气得眉骨直跳,“再胡说八道你滚出去。”
    程泽噎得一脸暴躁,他不服气别开头。
    冯斯乾抬眸注视程泽,“程公子对我颇有意见。”
    程威压下火气,“冯董见笑,他母亲惯坏了。”
    冯斯乾并不怪罪程泽的敌意,“年轻难免有性格,我倒是很欣赏程董这位公子。”
    程威命令程泽,“和冯董道歉。”
    程泽端起程威的茶杯,朝冯斯乾示意,“冯董下不为例,这次就算了。”他把酒杯撂回,又命令程威,“你稀罕他,你喝。”
    我实在没忍住,捂着嘴笑出声。
    冯斯乾刻意望了我一眼,“林太太很高兴。”
    我笑容收敛住。
    他对程威说,“程公子打趣我的这场嘴仗,能博林太太一笑,挺有价值。”
    他解了围,程威就没继续骂程泽。
    我发觉林宗易在冯斯乾到场后始终沉默,冯斯乾也同样没跟他说话,两人好像通过那场血雨腥风的战争彻底撕破脸了。
    好在微妙的气氛没持续太久,程威吩咐保镖拿出两份合约,冯斯乾接过其中一份浏览着,与此同时属于索文集团的合约也递到林宗易手里,他没有打开,似乎心知肚明自己会得到哪一份。
    良久,冯斯乾合住文件,他上半身后仰,倚住真皮椅背,“程董,江城是房地产和港口贸易的天下,工业方面一直在走下坡。”
    程威听出他不满意,“我调查过华京的市场,前任董事长建筑的几期住宅,空置率很高,到冯董接管才勉强卖出,房产项目明显不适合华京。至于港口贸易是华京的强项,冯董还需要锦上添花吗。”
    冯斯乾神色喜怒不辨,斟酌着利弊。
    程威说,“重工业的确不吃香了,但我的项目是未来风头大盛的能源工业,上面必然会扶持,前景稳赚不赔。”
    程威说完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他才叼住,陷入沉思一动不动的冯斯乾却仿佛侧面长了眼,及时压住他按打火机的手,“程董,抱歉,我咽喉不适,对烟味敏感。”
    因为我怀孕也正要开口阻拦的林宗易随即看向冯斯乾。
    程威闻言把烟又塞回烟盒,冯斯乾说,“程董考虑周全,这单工程我接下了。”
    我扫向林宗易的合约,是港口贸易的项目。现在林宗易正急需一个光明正大的幌子掩护自己进出货物,程氏就送上门了。
    出事了是程威的麻烦,没出事是林宗易的油水,他一心要拿下程氏,估计就看中了这块。
    签完合同,保镖叫来荷官开始玩牌,是清一色的男荷官,我这才醒悟程威所谓的不好女色,原来是好男色。
    他笑眯眯望着一个长相最白净稚嫩的小鲜肉,那眼神我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总听说那些性取向没问题的富商在欢场玩腻了女人,玩男人纯属换口味,换着换着,结果上头了,口味就改不回来了,男人在这事上永远比女人放得开,他们探索欲和创新力极强,抛开物种性别,不得不说男人更擅长陪着男人骚,他们骚起来特别豁得出。
    程威赢了十几把,他一开心,拧了一下发牌小鲜肉的屁股,冯斯乾和林宗易视若无睹,连续给程威喂牌。
    程泽去了一趟洗手间返回包厢,很快我就感觉到有一只脚在摩挲我的小腿,我躲开,脚穷追不舍,沿着我膝盖往上厮磨,甚至掠过大腿根,反复徘徊。
    蹬鼻子上脸了,我忍无可忍瞪着程泽,“谁的蹄子!”
    他专注研究程威手头的牌,没反应。
    林宗易甩出一张红桃a,他问我,“怎么。”
    我深吸气,搬椅子挪到他身边更近的地方,“没怎么。”
    消停没一会儿,那只脚又追上来,可程泽和我的距离是绝对碰不着了,除非他先摩擦林宗易,显然他不敢太胡来,我意识到不是他,视线定格在冯斯乾。
    他从容淡定审视着手上的同花顺,他稳赢,可迟迟没出,像在走神。
    我小心翼翼掀开落地的桌布,一只白皮鞋脱在一旁,里头没脚,果然是冯斯乾。
    他就喜欢刺激,在众目睽睽下划出一块不见天日的黑暗角落,在角落里肆意妄为,这种随时会被撞破的刺激像毒瘾一样令他欲罢不能。
    我扭身子,朝向林宗易,腿从桌下果断撤离。
    程威中途离开包厢接一通电话,程泽接替他,林宗易忽然抽出中间的牌反扣在桌上,“斯乾,根据池里的底牌,我猜你缺红桃j或者黑桃k。”
    冯斯乾似笑非笑,“宗易要喂我牌吗。”
    林宗易意味深长叩击着那张牌的背面印花,“输我这么多局,你也该赢一回了。”
    “我输了吗。”冯斯乾眼底漾着精明的寒光。
    林宗易说,“早晚而已。”
    冯斯乾看着他掌下的牌,“你准备喂什么。”
    林宗易撅开一点边角,是红桃,他说“红桃j。”
    冯斯乾耐人寻味笑,“宗易果真了解我,被你了解,不是什么好事。”
    冯斯乾毫不疑心林宗易的用意,他把牌搁在荷官面前,“要他的红桃j。”
    荷官问他反悔吗,冯斯乾回复不悔,荷官扣住,让林宗易撂牌。
    林宗易一翻,竟然是红桃k。
    他勾唇,“斯乾,对不住了。”
    这把是压轴局,一百万的码。
    荷官也摊开冯斯乾交出的一副牌,荷官也愣了。
    冯斯乾从池底拾起一张,加上林宗易扔掉的,拼在一串又是同花顺,他神情玩味,“我正好也缺红桃k。”
    林宗易微眯眼,端详着牌面,他顿时笑了,“斯乾,欲盖弥彰玩得很漂亮。”
    他话音才落,食指轻轻一转,亮明最后的底,也是一张红桃k,“我坐庄。”
    坐庄预留一张牌,倘若正巧是对方所需的,算是炸弹,对方等于诈赢,当场输掉两倍。
    52张牌,天方夜谭的难度,冯斯乾押对了,末了还是林宗易再次反将一军。
    冯斯乾目光锁定在牌面,他笑了一声,“宗易你的声东击西更高明。”
    程泽目睹这一幕,他发呆好半晌,我知道他惊住了,互相猜心的把戏,是商场最难的把戏。也亏了他们让着程威,不然程威十架飞机都赔光了。
    程威打完电话回到包厢,我起身去洗手间方便,关掉水龙头的一刻,我无意发现地面有一束人影逼近,而且是男人的影子,我猛地一抖,本能抬起头,镜子里投映出一张面容,烧成灰我也能从火葬场里认出的面容。
    我慌张转身,他手臂伸向我,我抡起胳膊搪开他手,“冯斯乾,这里是女厕,你发什么疯?”
    我四下看,空无一人,只有我和他。
    我往女厕门移动,“你卑鄙恶心。”
    他饶有兴味观赏我发脾气,“林太太当初勾引有妇之夫都不觉得自己卑鄙,我调戏有夫之妇又算什么恶心。”
    我指着他被西裤半掩的白色袜口,“你洗袜子了吗,就拿它蹭我腿。”
    冯斯乾没想到我在恼他的袜子,而不是恼他刚才戏弄我,他一时皱着眉头,“什么。”
    我说,“你袜子脏,恶心。”
    他低头看,我在这工夫拔腿就跑,冯斯乾十分敏捷一把搂住我腰肢,贴向自己胸膛,他的脸与我的脸近在咫尺,“韩卿,你耍我是吗。”
    我冷漠偏头,“冯先生当梁上君子当上瘾了?”
    他挟持着我一步步倒退,退进安装了马桶的格子间,“别人的老婆,闻着香。”
    我讥笑,“不是冯先生嫌弃我二手货的时候了。”
    冯斯乾嗅着我头发散出的茉莉香,“林太太的情史何止三手了。”
    我冷嘲热讽,“那你还抱着,别污染了冯先生头上绿油油的帽子。”
    他舌尖舔过长发盖住的若隐若现的肌肤,“林宗易的帽子,比我绿。”
    我顷刻间翻脸,试图甩他巴掌,他眼疾手快一扣,扣在我腰后,操纵着我手心外翻,严丝合缝覆在他小腹,他迫使我握住最隐秘地带,我手掌僵硬着。
    冯斯乾的每一个字在四壁是墙的卫生间荡出回音,回音清朗低沉,蛊惑十足,“林太太做梦喊过我名字吗。”
    我骤然想起那夜醉酒,恍惚是我在车上喊了冯先生,激发了林宗易的征服欲,才会突破协议夫妻的防线。
    可冯斯乾如何得知。
    我变了脸,“林宗易的司机是你的人?”
    他笑意深浓,“看来我的猜测是真的了。”
    我恼羞成怒,“你诈我?”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林太太可以耍我,我不可以诈你吗。”
    他一顶,我感受到掌心那团炙热的变化,握拳死命击打他,冯斯乾钳制住我手腕,“林太太有了新的用,对旧的真舍得下狠手。”
    他撩开裙摆,我大惊失色,奋力挣脱他的桎梏又摁住他手,未曾想摁得太急,摁在不该停留的部位,我用力撇开他,但请神容易送神难,冯斯乾牢牢地占领住,不肯再移开。
    他音色带点侵略性的沙哑,“林太太嫁给林宗易之后很寂寞难耐,禁不起触碰吗。”
    我咬牙切齿,“那是我洗手时溅在裙子的自来水。”
    他嗯了声,“不错,是水,我记得林太太一向很足量。”
    我抵御着他的撩拨,“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他回答得利落,动作也干脆,我抵御,他反而将我越发紧密地扼住。
    我使劲反抗,“冯斯乾,你嗜好偷偷摸摸做贼吗。”
    他轻笑,“明目张胆找机会,林太太有了戒心,还会落进我手中吗。”
    “冯先生也知道强求没意思。”
    “不。”他否认,“我不知道。世上最没有意思的是手到擒来的东西。”
    卫生间的门在这时被一位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推开,冯斯乾一闪,隐匿在格子间的门后,连带我也被迫贴上大理石的砖墙,他手温滚烫,瓷砖冰凉,我整个人哼吟。
    中年贵妇人路过这间门外,在台阶下停住,“林太太?”
    我也看过去,“魏太太,您也在?”
    “我先生在411玩牌,您感兴趣来凑把手吗。”
    我婉拒,“我牌技差,不去凑热闹了。”
    “这我可有耳闻。”她从包里翻找湿巾,“林太太在江都会所一晚输了四百多万呢。还好林董有得是钱,否则林太太恐怕给自家男人输破产了。”
    冯斯乾手在我裙底,指尖似有若无地流连过腿间,极有节奏地轻点轻捻,我咬紧牙关并拢,“您别笑话我了。”
    魏太太察觉我声音不对劲,在发颤,她靠近我,“林太太,您脸——”
    “别过来!”我大吼。
    她吓一跳,惊惶退后,我脚底死撑,几乎只差一丁点就要扭曲瘫倒,“您别管我……我便秘。”
    她恍然大悟,“我推荐您看淮海医院的中医,我先生也经常便秘,应酬酒局天天大鱼大肉,肠胃能好得了吗。”
    我强颜欢笑,额头渗出大片汗珠,“我记下了,多谢魏太太。”
    她在镜前补了妆,又向我道了别,才慢悠悠离开。我松懈下来,手臂支着墙,冯斯乾的唇埋在我颈后,欲吻不吻,又不移开,喉咙溢出闷笑声,“便秘?撒谎精。”
    我趁他不注意,扯下右耳佩戴的耳环,在他怀中翻了个身,锋利的针尖狠狠扎进他肩膀,鲜血刹那涌出,浸染过他雪白的衬衫,我丝毫不手软,向更深处刺,半寸银针被他皮肉完全淹没,殷红的血迹与白皙胀起的青筋相缠,冯斯乾仍旧维持我们最初纠葛的姿势。
    他并未因疼痛而放手,冷笑凝视着我,“林宗易将林太太的胆子养得这样肥了。”
    我浑身是汗,急剧战栗着,这副局面说不怕是假的,我以往多么恨他强迫,也只在背后耍花招,这是我第一次当面发狠让冯斯乾见血,放眼江城谁敢让他见血,连林宗易都诸多顾忌,从未动用自己的灰色势力搞过他,他却在我手里见了血。
    我面色苍白死扛到底,“你以后再纠缠我——”
    “动刀吗?”冯斯乾打断我,他拇指在肩头的血污上一抹,涂在嘴唇,强行吻着,一厘厘逼我吮干他唇齿间的血腥味。
    “记住这个味道。”他脸上是极端的阴沉,“我从林宗易身上讨。”
    “斯乾。”
    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女声,使冯斯乾戛然而止,我也猝不及防地一激灵,捏住耳环的手松开,染血的银针坠落在地。
    紧随其后是女人的尖叫,“你受伤了?”
    冯斯乾望向门口的殷怡,她像是已经在那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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