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太一下子口不能言,为亲生女儿她付出太多,寄托了太多的期望,她后半辈子都指望着江氏翻身。
    她不敢再咒骂云薇,披散下来的灰白相间的发丝乱糟糟一团,老泪纵横向上面的县令大人叩首。
    跪着时露出染血的光着的脚,满身满脸的脏污,显得尤未可怜。
    “回大人的话,老身——老身知罪,恳请大人怜惜老身。”
    说着说着,老太太哽咽哭泣。
    真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二皇子眉头微皱,不是不怜悯老太太,方才他才同云薇谈得火热,云薇或多或少说了不少立法的事。
    他本就是法家人,哪个犯罪的犯人不哭求,以可怜网开一面,律法真成了一纸空文。
    “本官堂下,只有犯人。”郭县令又拍了惊堂木,厉色道:“云姑娘状告你拐卖女童,偷女侯亲生女儿,你可知罪?”
    姜老太太浑浊的眸子闪过惊讶,嘴唇颤抖:“大人说我偷了孩子?拐卖女童?老身冤枉,冤枉。”
    “大胆姜薛氏,还敢喊冤?本官见你是不知悔改。”
    郭县令从签筒中抽出一根扔下去,“你偷女侯亲女的事证据确凿,人证具在,你亲生女儿也已认罪,女侯曾承认丢了女儿,你喊冤藐视本官按律当打你三十大板,本官最恨你行卑鄙之事,致使女侯同女儿骨肉分离,至今无法如同亲生母女,当加罚二十大板。
    然你——念在你年老体弱,本官开恩,来人,重责四十大板。打完再将她提上来回话。”
    “是,大人。”
    差役如狼似虎,捂嘴控制姜老太太,不让她继续言语,抓住她胳膊拖到大堂外,按在地上举起板子就打。
    郭县令既是有心向云薇卖好,就不会再惦记行宫的江氏翻身,墙头草最容易被双方记恨。
    他将自己仕途前程都堵上去了,相比八面玲珑过的前董县令,郭县令人准后更果决,更舍得投入。
    穆阳耳边听着姜老太太的惨叫,不动声色瞄了一眼郭县令,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差役们知道的少,根本不明白江氏还有可能重新获得自由,他们拿了王家的银子,拿钱办事就是衙门的铁律。
    每一板子都打在姜老太太身上,看似出血不多,却是极疼的。
    姜老太太感觉自己下半身都没了知觉,威严的郭县令,端坐在一旁的靖王,以及对着她轻笑的云薇——
    这是要打死她的节奏!
    她不想死,也不能就这么死去。
    “大人,我认,我认罪。”姜老太太趁着还清醒,在堂下高喊:“我认,我认,云薇——说得我都认。”
    “打,继续打。”
    郭县令冷哼:“真是个狡诈的婆子,既是认罪,是向本官认罪,多加一句云姑娘作甚?她若是说你有谋逆的心思,你也认?
    本官耳聪目明,判案只凭证据,不曾徇私舞弊,审问你偷人女儿,拐卖强任别家女儿,你攀扯云姑娘,是想说本官只听云姑娘?”
    郭县令向皇宫方向抱拳,“堂上的二皇子殿下同靖王殿下可给本官作证,本官做得是天穆王朝的官,行得是皇上赐于本官审案权,判你有罪,何须看旁人的脸色?”
    “侮辱本官人品,罪加一等,本官念你年老宽容,你仗着老迈污蔑本官。”
    郭县令又摸出一个签子扔下,“加罚二十板子。”
    云薇差点笑出声,郭县令是个人才呐。卷毛吐着舌头,能混到二品大员的人必须会审时度势,诚国公倒了,满门抄斩,郭县令依旧平步青云。
    当然最后郭县令也算是替恩主诚国公报仇,高庸王死——卷毛抖了抖毛,死得老惨。
    书是他写的,这个世界已不是他塑造的世界了。
    宁县主在县衙外手舞足蹈,带领百姓齐呼:“大人英明。”
    她怕是已经从坑爹坑哥哥们的高庸王坑中爬出来了。
    郭县令身边的师爷悄悄走出大堂,站在门口给打姜太太板子的差役一个眼色。明白!
    不能打死了,但绝对要让姜老太太疼。
    很快板子打完,姜老太太下身血肉模糊,屎尿失禁,脏污味刺鼻。
    差役如同托死狗一般拖着姜老太太上堂,青砖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外面的百姓们于心不忍,同情弱者是人类本能,何况姜老太太做得错事也没连累普通百姓。
    宁县主听到有人议论,扬起鞭子就打,“混账东西,莫经她人苦,莫劝她人善,同情阿猫阿狗都比同情一个偷人女儿,算计姜夫人的死老太婆好。
    你们的女儿被人偷了,让你们养着穷苦人家的女儿,你们还会同情偷拐卖女儿的罪人?”
    “姜夫人早就说过,同他们恩断义绝,各自安好,可死老太婆不停算计姜夫人,非要出现恶心人,口口声声养恩,说是误会,呵呵,姜夫人这些年受过得苦,受过得委屈,那一个是误会?”
    “倘若我的亲生女儿被人偷走,我对她过骨扬灰都不解恨!”
    挨了几鞭子的人不敢吭声了。
    宁县主继续高声叫骂:“你就是个糊涂鬼,谁做你媳妇真是倒霉,做你女儿更是上辈子没积德。”
    不少人纷纷远离同情姜老太太的人,毕竟他们被宁县主骂一顿。
    “可是女侯——已经原谅她了啊。”
    “女侯脑子进水,你让云薇同女侯比?”宁县主手中的鞭子轻轻怕打自己的掌心,“我竟是不知女侯一句原谅,就能比天穆律例更为管用,遭受损失,被老太婆恶意篡改人生的人是姜夫人同王夫人,她们才有资格原谅死老太婆。”
    “她们两位聪慧明理,惩恶扬善,可不是女侯糊涂虫,云薇状告死老太婆,也让有心行老太婆之事的人有了教训。
    “不是说一句,我知错了,死老太婆著称的大错都有资格被原谅,她为了亲生女儿享福而害别人女儿,这等人活着就是在侮辱母亲这个词。”
    “真正疼女儿的母亲绝不会舍弃自己亲生女儿,也会为女儿坚强起来,纵然给不了女儿如同公主一般的富贵,竭尽所能为女儿好,把女儿宠成小公主!”
    宁县主明艳的五官极是生动,眸子灿烂若星辰,高挑的身姿更显矫健妖娆。
    高庸王——表哥都在看她!
    云薇说过给会让表哥对自己刮目相看的,她只是将云薇往日同自己说过的话总结重新理解了一遍。
    她不再是追着表哥纠缠的花痴女!
    高庸王确实在看宁县主,燕燕眼底闪过一抹忧色,并非是怕自己失宠,反而担心清醒的宁县主危险了。
    “云姑娘是个神奇的女子。”高庸王在燕燕耳边深情柔声说道:“她让表妹变得都不一样了,本王把你交给她的话——燕燕是不是就能相信本王的真心?”
    燕燕手腕被高庸王抓得生疼,酿瓷白的肌肤红了一片,“您不必试探奴婢了,奴婢从未怀疑过王爷的真心。”
    折磨她,禁锢她,把她当作泄欲的工具哪一样不是高庸王的真心?
    卑贱的女子不该有自尊自爱,就该让权贵王爷们当作金丝雀一般养着,不仅不能反抗,还要感恩戴德,荣幸备至。
    二皇子在大堂上坐着,能见到’大杀四方’替云薇出头的宁县主言谈,颇为意外:“没想到她也能说出这番话。”
    自从宁县主同云薇相交后,整个人大变样。
    云薇眉眼弯弯,让宁县主同云爱抱团取暖,互相揭短安慰很有成效。
    比云薇自己去规劝她们效果要好。
    毕竟恋爱脑之间的默契连云薇是理解不了的,她说得太多,就会逆反,认为云薇无法感同身受她们对爱人的信任同深情。
    “宁县主本就是善良明理的好姑娘,又肯听劝,对友人仗义,我们都很喜欢她。”
    二皇子总是严肃的脸庞突然含笑略显别扭,“诚国公对宁县主都没法子,他智谋无双,没法子教好女儿。”
    “宁县主同我们一起玩过几日,以前她特别怕阿阳——”
    二皇子话多了起来,追忆往昔:
    “你同大哥一起拿虫子捉弄她,把她吓得哇哇大哭,还在漆黑的夜扮鬼吓她,当时万娘娘还说你——你捉弄她,是想同她玩,引起她的注意。
    “谁知道她越发怕你,长大后频频纠缠高庸王。”
    穆阳抿了抿嘴唇,刚想开口否认,不是自己捉弄宁县主,高庸王让自己背锅。
    万娘娘不仅养大皇上的儿女们,皇上的麾下时常把儿女送到万娘娘身边去。
    皇上当时混混身份能娶到秀才的女儿已是高攀,同皇上一起混的人都想让自己儿女多点礼数。
    因此皇上很多亲信的臣子的儿女都同万娘娘亲近。
    这也是万娘娘同杨娘娘争皇后的根基。
    云薇笑嘻嘻说道:“捉虫子我最拿手了,扮鬼也是我的强项,改日可同王爷比一比。”
    “小时候论调皮捣蛋,我绝对让王爷对我印象深刻,只同我一起玩。王爷俊美无匹,儿时一定更可爱,如同仙童,他一出现,谁还能看到别人?恨不得都围着仙童玩。”
    二皇子被云薇秀了一脸。
    云薇正色说道:“二殿下多用些心思在您擅长又感兴趣的地方,用一些小手段,徒惹笑话,又让人看轻您。”
    郭县令拍了惊堂木,刻板道:“公堂之上,禁止提起于案情无关之事。”
    云薇低头认错,“大人勿怪,我不忍心王爷同二皇子殿产生误会,兄弟失和。”
    郭县令:“……”
    他服了。
    云薇是怎么做到胡说八道还听起来很有道理?
    靖王殿下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今生遇见了能说会道,能打能战的云姑娘?
    穆阳开口道:“郭大人继续审案吧。”
    “……审……”
    郭县令一脸懵逼,姜老太太已经招供承认了,这案子没继续审问的必要。
    莫不是靖王嫌弃姜老太太还不够惨?
    穆阳淡淡说道:“你是不是得问一问,犯人可否有同伙?”
    “同伙?!”郭县令先是想到了老太太身边的奴才们,“传李妈妈上堂。”
    差役将李妈妈抬上大堂来,李妈妈本以为不需要自己的口供了,毕竟老太太认罪太快。
    不过李妈妈见姜老太太被打得这么惨,是她自己也会乖乖认罪,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李妈妈挣扎爬起来,磕头道:“我可证明她偷了女侯女儿,当日她让我家老头子找来的女童冒认为她亲生女儿,认亲的证据——都是她指给我的。
    我亲自接王夫人入的伯爵府,她言谈间暗示我,对姜夫人同王夫人区别对待,说亲女儿受了苦,要多补偿一些。
    本来是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给两个姑娘穿——她暗示我剪坏了亲闺女的衣裙,然后又让我说是姜夫人因嫉妒做的,她就能顺理成章惩罚姜夫人。”
    郭县令连连摇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以前我一直认为她做得对,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养女却养得金鳟鱼贵,姜夫人生来就欠她们母女的。”
    李妈妈忏悔落泪,伏地痛哭:“直到真相大白,我才知自己做了帮凶,对不住姜夫人,也对不住王夫人,好在她们两个心善聪慧,不曾因真假千金而起龃龉,否则我——我的罪孽更大了。
    “我后悔啊,我有罪啊。”
    李妈妈哭着哭着倒也有几分真情实意,她这条命是云薇派人救回来的。
    “你就不曾怀疑过她?”郭县令问道。
    李妈妈憨憨的摇头,“做认奴才就得听主子的命令行事,我——”
    “大人,倘若她是个精明的人,活不到今日了。”
    云薇一句话让一向认为自己精明干练的李妈妈反思:
    “同我一起在老太太身边当差的人,死得死,散得散,我以为是我忠心可靠才做了老太太身边第一得意的管事婆子——原来,是我最蠢。”
    愚蠢保平安!
    她就聪明了一回儿差点折进去了,“夏妈妈当时同我说姜夫人——”
    云薇眼眸微亮,起身走到李妈妈身边,慢慢蹲下身,轻声问道:“看着你我的眼睛,夏妈妈是不是染了重病死了?”
    李妈妈不由自主看着云薇的双眸,说道:“说是吃坏了肚子,一宿都没熬过去。”
    云薇突然转身对郭县令说道:“大人请给我一个安静的屋子,我有一桩旧事询问李妈妈。”
    郭县令问道,“多年之前的事了,李妈妈都忘了。”
    “只要她看到过,我就能从她记忆深处找出看过的真相。”
    记忆会被误导,眼睛却不会。
    李妈妈私心不大,也许能从她记忆中找到意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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