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弋一鼓作气写完了红船坞,再次感叹解春风真是他笔下最邪气的主角了,喜欢他的会极度喜欢,讨厌他的会特别讨厌。
    比如周承弋本人其实对以暴制暴是持保留态度的,但不可否认,解春风所做的事情确实非常的爽快,真正的深仇大恨,那便是将对方杀了也是不解恨的。
    而世界这般的大,往往很多事情并不能真相大白,现代的法律都有不少漏洞可以钻,更别说古代了,且封建时代,阶级固化,人权难以赋予平民。
    然则改革者若是步子跨大了,带给平民的不是解放,而是另一种水深火热,连同整个国家的体系全部崩塌。
    这便是周承弋不可能坐上那个皇位的原因,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要他上位之后无视这些弊病他难以做到,绝对的强权是很可怕的事情,而强权之下推行的政策把控不住度便会成为灾难。
    或许往后史书评价会是罪在当下,功在千秋八个字,可那时的祸乱绝对不是轻飘飘一个罪字便可以定义的。
    如同当初陆尚书贪污之事,周承弋说的那句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能相抵,他始终如一。
    而他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的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写出来传世,由世人去实验去选择,能实现并且发展的便是适合这个时代的,被搁置淘汰的便是需要留待往后去攻破的。
    乱世可以是因为一个人,而盛世却绝非一个人的功劳。周承弋清楚自己的短板,只想当一个淹没在历史洪流里的人。
    冬日宴定在第一场雪落之后,长安城内外银装素裹,符谦府邸栽种的腊梅尽数开了,红艳艳的点缀在雪景间,分外醒目。
    如他所言,取的便是红梅傲雪之意,而赴这场宴会之人,无一不是天之骄子。
    周承弋这个太子全场身份最高,被请去坐主位,他没犹豫拒绝了,笑着道,此宴为私人宴,来此的都是相熟之人,都是来开心的,尊这些礼,那我是否还要喊一声蒋大人?骆大人?杜大人?
    被点名的三人连连摆手说不敢。
    周承弋扯了扯嘴角,诸位与我年龄相仿,叫我一声叙之便是,便当只是一介书生。
    众人从善如流竞相唤了声叙之兄。
    正因为是熟人私宴,氛围非常的好,先是集体敬酒祝了房观彦和余映金榜题名,每人一句诗文祝词,考虑到这二人酒量,是在说完之后集体敬的。
    二人自然是都喝下。
    杜冰箬沾了酒本就爽朗的性子更加放开了,起身单敬余映道,当年辩论赛之时,我初入长安不久,慕名去瞧当真为观雪居士之口才折服,未曾想今日竟然有幸与居士喝酒吃饭,杜某情难自己,唯有敬居士一杯,聊表敬佩之心。
    杜冰箬的酒是直接倒在碗里的,足有巴掌大的满满一碗,他咕咚咕咚全喝干。
    没想到余映也不声不响的倒了一海碗,吓得杜冰箬赶紧唉了一声,焦急的给周围人使眼色,却不想无论是最会看眼色的符谦,还是离的最近的惠敏郡主都没什么反应。
    杜冰箬只好自己劝,是我敬你,多少量是我的敬意,您若回礼,意思意思便可以了,不必勉强。
    哪晓得余映喝下后表情都没有变,痛快的像是喝了水,露出个短暂惊艳的笑容,语气平淡中透着嚣张,我从不勉强自己,论酒量,你比不过我。
    哦?这话顿时将杜冰箬这北方汉子的拼酒魂给激出来了,他再次起身敬酒,正巧我也酒量尚可,便与居士比试一番?
    叫我幼卿便好。余映应下。
    惠敏郡主悄然的叹了口气,找人去煮醒酒茶,看着杜冰箬的眼神有些同情:宋绪文老先生是出了名的海量,余幼卿可是能把老先生喝吐到甘愿戒酒之人,这杜冰箬是真会挑。
    可不是会挑,来长安城后唯二的两次拼酒,一次选中周承弋喝了个人事不知,这回又选了量比海深的余映。
    那边拼酒,这边倒是和乐融融。
    房观彦坐下时,周承弋习惯的伸手给他搭了一下,随后自然的牵着按在自己腿上,凑过去问他,觉得还好?
    房观彦在这些日子里早已经习惯周承弋的各种小动作,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自己着实被小看了,他将那杯子放在桌上语气也很随意,这些量怎么可能醉。
    可你酒气上脸了。周承弋说的煞有介事。
    房观彦信了,当即伸手去摸脸,触手却并没有感觉到烧起来的热意,听到了耳边周承弋忍不住的低笑。
    他顿时便明白了,这人恶趣味又上来在逗弄他呢,又无奈又好笑的道,当心你下回再这样,我便不信你了。
    你每回都这么说。周承弋说着,动作很快很自然的给他夹了一些喜欢的菜,房观彦也随口点了一个想吃的菜,位置有些远。
    周承弋挑眉,我记得你不爱吃这个?准确来说,是在海上吃吐了。
    醉春楼新出的配方,据说味道很好。房观彦道。
    周承弋起身夹了一筷子先自己试了试,味道确实不错,再给房观彦夹了一些并不多,刚好够两口,虽然做了处理,却还是有海腥味,你必然能吃出来,尝尝鲜还可。
    房观彦一试果然如此。
    这两人的对话动作始终都透着自然,坐在对面的符谦看在眼中却莫名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他扭头问骆异,你瞧着太子殿下和子固可是有什么不对?
    哪里不对?骆异今日破天荒的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眼神还是清明的,说话却喷出浓重酒气,将符谦熏的仰倒,赶紧展扇挡在两人中间。
    骆异打了个酒嗝还要喝,被符谦用扇子按住手,你这是喝了多少了?
    也就一瓶半吧。骆异挥开他的扇子继续倒酒,端起和另一边的裴炚碰杯喝下,这两人喝的都又急又凶,瞧着像是买醉的样子。
    由于裴炚向来贪酒,符谦一开始并没有注意,直到发现裴炚和骆异喝酒竟然也一言不发闷头喝,这才觉得不对劲来,你们二人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今日是打算一醉解千愁?
    若是能解千愁倒也是好了。骆异笑了一声,神色间却并无欢喜。
    裴炚呲了呲牙,活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大狗,我不需要解什么愁,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裴明那厮可以去边关,元帅却不要我!元帅说的我都做到了,为何不叫我入锁甲军?
    骆异看了他两眼,你不是要考太学想做文官,怎么又想入锁甲军从武了?
    锁甲军和武官那能一样?裴炚哼了一声,铿锵有力的道,那可是钟离元帅亲自带的军队,便没有哪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想去的!
    裴明那厮完全就没学锁甲军的东西,凭什么他能去?!裴炚对此事很是愤愤不平。
    符谦抽了抽嘴角道,我看你真是喝酒喝糊涂了,裴明去那是以监军的身份,哪里需要学那些。
    那我为什么就不能以监军的身份去?裴炚黑脸凶巴巴的又莫名透出些委屈来,像被抛弃的大狗。
    刚刚还统一战线的骆异这回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想做监军可以,你还是先做上三品以上文官再说吧哦,你这边还得先考进太学院。
    若不是符谦眼疾手快将骆异挡在身后,裴炚都能扑上去把这柔弱挑事的书生给撕了。
    杜冰箬,这里有人想和你拼酒!符谦决定将人甩给另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最近营养跟上又长了一些已经快一米九,还长胖了的杜冰箬顿时高兴的将裴炚带走。
    那边高高兴兴的拼酒,这边符谦看向骆异,说说吧,你这边又是怎么了?
    骆异抿了抿唇,没什么,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我自己。
    你怎么?符谦追问。
    骆异沉默须臾终究还是答了,我想辞官。
    这一块的人早就被两人闹的动静吸引了视线,此时都有些惊讶,周承弋知道他们都是在南书房教书,他这个一手改革的人关心的竖起耳朵去听。
    这边几人气氛不对,那边拼酒的人也安静下来。
    符谦再次追问,你好不容易考上的,为什么突然想辞官?
    骆异有些自暴自弃的又灌了一口酒才道,就是不合适,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杜冰箬在这事上与骆异感同身受,南书房拢共就十个学生,夫子的数量远在其之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叶师兄同我说,扫盲教育如今已经在各地开展,很需要做事的人。待到南书房稳定下来,我想去那里。杜冰箬问骆异,你要与我一起去吗?
    骆异摇了摇头,神情看起来更颓废了,我很羡慕你们,有着自己想要做的方向,而我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不想干这个。
    我读书十余载,到最后却原来却都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当真白读这么些年的书了。他自嘲般的说道。
    这问题可真是难倒符谦他们了,性格决定想法,无论是符谦还是余映都从一开始对于自己的想法很明确,几乎没有过犹豫时候,都是埋着头往前冲便是。
    而至于蒋羽生、裴炚、惠敏郡主这些人,他们都是不愁吃穿,生来就有多重选择的,便是暂时迷茫,也不需要去关心那么多,随心所欲想如何做便如何做。
    有像蒋羽生一样顺从父亲的意见去试试的,有像裴炚一样反其道而行之非要选最不可能的那条路的,也有如郡主这般什么都不选的。
    他们虽然也迷茫却难以与骆异共情。
    唯一与骆异处境相似的便是杜冰箬,杜冰箬幸运的有叶疏朗这位志同道合的师兄,一直如同启明星一般的指引杜冰箬前进。
    骆异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最后还是周承弋和房观彦给出了一些答案。
    房观彦是因为天之骄子一日落入深渊,虽然只活了二十余载,经历的事情却比别人一生还要多,而且他长期抑郁不得志,从中学会的调节心情的方法很适合此时的骆异。
    周承弋的话,他倒是真的曾有过骆异的这个状态,这这其实就是现代大学毕业生最常见的现状,对于未来的不确定迷茫,以及对于自身能力的否定摇摆。
    一直所学的专业到工作实习了才发现原来并不喜欢,甚至已经到了讨厌嫌恶的程度。继续耗下去,身心俱疲;转行,四年所学成为泡影不说,转去做什么也是一个问题。
    这便是沉没成本。
    不过周承弋发觉出骆异想要摆脱的想法更强烈,他道,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你和这个职业相性不合,不合适便换一个,喜欢才能长久,不如你想想你曾经做过的能让你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骆异思考好一会,吐出了一个让符谦出乎意料的答案,做编纂。
    符谦眉头忍不住一跳,我之前叫你做《长安副刊》的总编纂,你拉着脸不愿意做,怎么现在反而成为你喜欢的了?
    骆异翻白眼,不客气的道,一个崭新的刊物,编纂全是新人,这就好比要你跟什么都不会的新商会合作,无论是出货进货凭条什么都要你来弄,你可乐意?
    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不乐意。骆异哼了一声,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符玉兰便是己所不欲,强加于人,利益诱之,手段胁迫,不欲也得欲。
    符谦心虚的用扇子蹭了蹭鼻子: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夸张。
    裴炚第一次站在骆异这边,严肃认真的点头道,那确实不是夸张,符玉兰奸商之名名不虚传。
    过奖过奖。符谦始终觉得无奸不商,说一个人奸商便是夸他善于经营,他自认自己确实算是经营奇才,连日暮西山的长安书坊都能给盘活络,成为如今京中最大的书坊,确实当得起这一声夸奖。
    他其实对于骆异能回来高兴的不行,嘴上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唉了一声,便是我欠你的,你想辞官便辞吧,我总不能少你一口吃的。
    在场众人哪个不知道他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骆异话头一转便道,哪能让兄弟勉强,长安四大书坊,我自去他处碰碰运气便是。
    周承弋看无伤大雅的热闹最在行,当即火上浇油,我听闻赵家楼缺编纂,你去倒也正好,这家背靠朝廷,工钱虽不如长安书坊,但稳当的很,活也轻松不少。
    放现代妥妥的国企。
    房观彦附和周承弋,也是说真话,父亲确实说自从开了《每日新闻》后,报纸销量上涨,来稿也翻番了,缺编纂。
    骆异一听心里头一咯噔,突然想起之前符玉兰说过赵家楼背后有朝中大官,不会这个大官就是房丞相吧?
    瞬间感觉对编纂这个工作的热情直线下降。
    好在符谦爽快的认了输,他为了能赚钱想来能屈能伸,而且不过朋友间玩笑罢了,当即抱拳拱手,晓得了晓得了,不收回那句话还不成?骆异,骆兄弟,我们书坊很需要你,来吗?
    来。骆异点头应下,遂辞官的事情基本顶下,不过此时辞官不太明智,至少也要争取到春闱前后。
    大抵是骆异和裴炚开了好头,后来宴会上大家各自都吐露了些自己的事情。
    蒋羽生说户部事情多且杂,土地、税收、国库、户籍等事情竟然都是他们管,朝中一旦有点风吹草动,户部就要动起来,而且基本都是要户部牵头走其他六部才行,其他部门到时间休沐,户部不行,户部得轮休。
    我当时问我爹,六部哪个最清闲,我爹说是户部我才考进去的,哪里知道户部竟然是最忙的!
    符谦帮着解释了一句,其实蒋尚书倒也没骗你,户部陆尚书在的时候,楚尚书这一系确实清闲。
    毕竟财政等大部头权力都被陆尚书独揽,和六部牵头的事情也都是陆尚书负责,楚尚书明明一个同他平起平坐的一品尚书,愣是被压的查无此人,朝官在听政殿开会的时候,户部常去的是陆尚书,楚尚书数次被遗忘。
    不过现在陆尚书倒了,楚尚书怎么说也得揽一些权力在手中的,此时忙倒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惠敏郡主的烦恼在于话剧,《江湖都是我的传说》虽然已经决定要改编,还是骆异操刀,问题就在于骆异的风格同长安地产南辕北辙,改动起来不是什么小事,骆异也是头一次改编别人的作品,有些方面不成熟也是可以想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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