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管家愤愤地道:“必是这小子起了色心,垂涎我乖女儿的容貌,想要拐她上当!”
    虞可娉笑道:“若真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来诳辛夫人一家?老人家,请你再想一想,这一路上他说过什么、问过什么,有哪些是和大人或大人一家有关的?”原来她已猜透周幻鹰的秉性,知道这少年虽然年幼,但利心极重,无论做下何等怪事,都不会只为恶作剧而来,必是有什么功利目的,是以才要辛管家仔细回思。
    辛管家粗略想了一会,觉着自己和周幻鹰也只交谈过寥寥数语,都不是什么紧要之事,虞可娉道:“紧不紧要先不忙分辨,就请老人家详细说说,他都问过什么?”
    辛管家两眼微翻,道:“也没什么特别,他先是问我在辛家服役多久了,我便跟他说自我爹爹年轻时起,便给大老爷当过小厮,我们在辛家足足待了两代了,及后他便问了我许多大老爷的事,只是年代久远,我也记不着那许多了,只能挑些给他讲来听听。”
    虞可娉又问了几句,这才明白大老爷指的是辛弃疾的祖父辛赞,辛弃疾生父辛文郁早亡,打小便是由爷爷辛赞养大,辛赞曾在北地做官,他虽为金国效力,但始终心存复国之念,时常向子孙灌输抗金复地、洗雪宋耻的心思,是以辛弃疾在北国长大,却能不忘旧国,便是这个道理。辛赞在世时,辛管家尚且年轻,对这位大老爷的事迹所知甚少,因此周幻鹰问了几次,都是不痛不痒,得不到要领,后面便不再说了。
    虞可娉听到此处,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只是不大拿捏的准。韩师爷对周幻鹰十分痛恨,不停地向娄之英问询此人来历秉性,娄之英念及端木晴,不愿妄加多说,只随口敷衍几句,一路说着,众人已进到隆兴城中。
    辛夫人急着要见官家,结果到了隆兴府衙才知,原来辛弃疾正在会客处理公务,韩师爷忙将夫人和辛管家带到内府安顿妥善,等着大人下堂再来团聚,这才重又回到待客厅,见那蓑笠翁仍未离开,不禁感到纳闷,蓑笠翁笑道:“老朽年纪大了,行了这点远路,便觉得疲惫不堪,就让我在这饮些茶水歇歇脚如何?”
    韩师爷感恩他适才出手相救,对他格外恭敬客气,忙吩咐人准备茶水糕点,便在此时,一人走进厅中,在韩师爷背上重重一拍,笑道:“好小子,去了这许多天才把夫人接回来,是赶得牛车吗?”韩师爷回头见是此人,也回敬了他一拳,笑道:“若不是夫人吉星高照,你便险些见不到老弟我啦。”
    娄之英认出来人是辛弃疾麾下的幕僚裴子杰,为人最是机警聪明,看来他与韩师爷十分交好,裴子杰也见到了娄虞二人,颇有些讶异,不知他们为何去而复回,韩师爷忙将路上情由简约说了,裴子杰听说他们和那位老者救了辛夫人,自免不了又是一番恭维。
    韩师爷道:“大人交接过后,竟如此之忙,今日不知见的什么贵客,连夫人回来也不得迎接。”
    裴子杰道:“若是一般公务也便罢了,大可延后审办,先和夫人公子团聚,那也没什么不妥。可今日会见的贵客非同小可,你道是谁?那是京城邢大人陪着一同前来的金国使者!此事关乎国体,大人如何能够怠慢?”
    娄虞二人听到金国使者四字,都是一惊,娄之英按捺不住,插口问道:“那金国使者姓甚名谁,裴先生可否知道?”
    裴子杰摇了摇头,道:“我们何等身份,既见不得公文,又入不了公堂,只知道来的是金国使者,他的名姓却不知道。”
    娄之英又道:“这使者随行几人,先生可曾见到?”
    裴子杰道:“我没见着,不过却也听说,这次金国的阵仗不是很大,除了京里的邢大人外,使者一行也只三人,其中一个亲随,另一个当是保护使者的卫士,也不知怎地,堂堂上国使者竟巴巴跑到隆兴这小地方来了,具体情形如何,娄侠客和大人关系交厚,一会儿亲自问问大人便都知了。”
    娄之英和虞可娉对望了一眼,虞可娉知他心思,低声道:“大哥,这使者十九便是卢轩,即便不是,两个金廷官员都在南朝,必也有所关联,咱们待会细细问过大人,总能得点眉目。”
    娄之英咬牙道:“若真是这恶贼,那便踏破铁鞋无觅处了,这次可不能再让他走脱。”
    虞可娉见他情绪激荡,忙劝道:“大哥,先前你我如何说的?讲好咱们一起静观其变,万万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你怎又如此冲动?使者身边有个护他的卫士,你说此人是谁?”
    娄之英一怔,旋即明白她的用意,道:“料来必是阿兀了,嗯,我敌他不过,娉妹,你说的是,咱们还是得从长计议。”平了平心绪,安下心来饮茶吃果,只等辛弃疾下堂来问。
    没过多久日偏西山,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却听门外匆匆走来一人,竟是辛弃疾到了,他见娄虞二人回来很是高兴,不住的问长问短,韩师爷将路上的险情说了,又将蓑笠翁引见过来,讲明是他和娄之英救了夫人一家,辛弃疾忙连连道谢。
    韩师爷禀明辛夫人和公子正在内府等候,亟需大人前去团聚,辛弃疾摆手道:“眼下尚不能够回府,这边公务未完,我已排下晚宴招待金使,此时抽空得闲,得下人禀报,特来和娄少侠一叙。你回去转告夫人,再让管家宽心,我这便派人去寻那周公子和心儿。”喊来卫兵捕快,吩咐到各县追查周幻鹰二人的下落。
    娄之英听说金国使者尚在隆兴,急忙问道:“大人,不知这使者是什么来头,是女真人还是汉人?”
    辛弃疾听他问询金使,只道他少年人好奇,随口答道:“这人相貌名姓皆非女真人,当是汉人无疑。”
    娄之英极力想问金使名姓,又觉如此太着痕迹,一时不知该怎生开口,虞可娉道:“大人为贵使排了宴席,可曾问过此人故乡祖籍?若能依其口味设摆晚宴,想来能更显我天朝礼仪罢。”娄之英明白她是绕弯套问金使来历,也便一脸期待,盯着辛弃疾等他回话。
    辛弃疾把嘴一撇,愤愤地道:“咱们湘赣之地喜食麻辣,我已吩咐厨房尽做本地菜肴,让这跋扈的金使尝尝我大宋辛辣的味道!”
    虞可娉奇道:“大人何出此言,这位金使很是嚣张么?”
    辛弃疾道:“此人肚中倒也有些才学,不像以往的女真使者那般外表凶恶、口出狂语,却每每对我大宋左嘲右讽、语含揶揄,可恨京里陪他前来的邢大人是个软骨头,不敢驳他一句,而我眼下只是隆兴府尹,若出言回击,有失我大宋礼节,是以这半日来,早已受够了这金贼的鸟气!”
    裴子杰和韩师爷见大人动怒,都纷纷过来劝解,辛弃疾冥思片刻,突然双目一亮,道:“娄少侠、虞小姐,你二人都是人中龙凤,尤其虞小姐博学多闻、才思敏捷,正是那金使克星,不如就随我一同赴宴,那使臣在酒席上多半仍会多嘴,到时候由虞小姐驳他一番,岂不快哉?”
    娄虞正愁不知如何识别金使身份,赶巧辛弃疾主动出言邀请,不由得心中暗喜,忙出口答应,辛弃疾也略感欣慰。原来他初到隆兴,发觉本地官场乌烟瘴气,官府中大多是趋炎附势、贪图享乐之辈,是以便决心要好生整顿,与众官员都有些貌合神离,这次金使来访,常言道国弱无言,那使者对大宋极尽嘲讽之能事,辛弃疾顾忌身份,不能直言顶撞,身边又无得力帮手,这半日来早已憋闷的坏了。这时想到虞可娉家学渊源,思捷之巧当世无双,若以宾客身份在宴席上揶揄金使一番,即不失国体,又能出了这口恶气,何乐而不为?因此才想到请二人共同赴宴。
    三人略作准备,见时辰不早,正打算一齐前往宴席,那蓑笠翁忽道:“辛大人,老朽活了六十多岁,还不知咱们官家的饭菜如何特别,大人可否带我同去,让老朽也开开眼界?”
    辛弃疾本就不拘小节,又碍于他救过自己妻儿,只觉在旁多加一副桌凳也没什么不妥,便欣然答应,留下姜小迢给裴子杰等照顾,四人一起出了屋子,直奔宴客厅而来,金使和邢大人一众左右无事,却早就到了。
    娄之英一进宴厅,一眼便瞧见西首端坐两人,其中一个身着白衣,相貌儒雅,四十多岁年纪,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卢轩。娄之英怒气冲顶,两眼直要冒出火来,虞可娉轻轻一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大哥切莫心急,你瞧西边下首坐着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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