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本已溃败,这时更无心恋战,只没命价地狂奔,眼看就要被追兵赶上,突然北首也涌来一伙人马,原来正是程骏领人杀到。领头的金将见势不妙,急令全军撤回,这次女真人夺取了大散关前的天险和尚原,可谓大获全胜,歼敌本就不是首务,是以并不和这股生力军交锋,全都回归本阵。程骏见和尚原已被金人占领,且对方士气正旺,而己军丢盔弃甲,早已狼狈不堪,知道将此地夺回无望,长叹了一声,肃整队伍领兵回关。
    待退军集结,娄之英这才看到原来周氏夫妇也在其内,忙奔过来见礼,又接着给程骏引见。周氏夫妇见娄、程二人虽然客气,但众军士对自己一家三口全都冷眼相待,不少人甚至眼中充满鄙夷愤恨,心里愈发感到不安,可这时人多,却又不好详问细则,只得默默跟着一起回到大散关。
    李唤听闻和尚原失守,张然和华鹏更是双双阵亡,两眼微闭,沉思了好一阵,这才诵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张将军、华将军殒命,虽于我军大损,但他二人马革裹尸、为国捐躯,正是我大宋的好男儿!只是和尚原一丢,大散关守不守得住,尚未可知。”
    程骏面色凝重,亦叹道:“只要再坚守三日,援军必到,但对方数万大军压境,凭着一个小小的关隘,确是难防。”
    李唤见大战在际,不管胜算大小,总要激励全军士气,是以详问丢守和尚原的是非功过,早有军士把前因后果向其禀报,李唤听后沉思不语。这时周氏夫妇也已向娄之英、邵旭等打探到了真相,听闻宋军失利的罪魁竟是自己儿子,不免气的浑身栗抖、两股战战,周殊双目欲裂,“噌”地拔出宝剑,眼含热泪道:“这小畜生投敌卖国,今日若不将他宰了,愧对列祖列宗!”说着便要当场将儿子劈死。
    娄之英等人连忙将其拦住,邵旭劝道:“姐夫,小外甥年幼,虽铸成大错,但孺子可教,万不可妄杀。何况父弑亲子,有违人伦,还请姐夫三思。”
    周殊为人自尊,心性冲动,此刻动了真怒,如何肯就此罢手?他不听众人劝阻,仍要斩杀爱子,周幻鹰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吓得脸色惨白,扭头向母亲求助,端木晴对儿子又恨又疼,却也不能当众袒护,狠心把眼一闭,只做不见。程骏见这般下去不是了局,也跟着劝道:“周大侠,此事乃属军务,该如何惩戒,还是听李将军为上。”
    周殊听他这样说,这才把宝剑放下,道:“李将军,犬子造孽,累得三军受苦,国土失陷,还望将军秉公处置!”
    李唤知道众军士对周幻鹰怨念极深,但此子的长辈是武林名宿,又跟程骏等人沾亲带故,自己如何能做坏人,摆了摆手,道:“如今大敌当前,军中不宜动用刑罚,等咱们击退了金兵,赏罚自有朝廷和吴大帅抉择,这几日先将周公子收押了再说。”吩咐亲兵将周幻鹰关入军牢。
    周殊知道这是在偏护爱子,长叹了一声,哀怨道:“子不教,父之过,出了这等逆事,周某本该以死谢罪,只是眼下大兵压境,周某要留着戴罪之身杀敌。李将军,但有什么分派,请尽管说,我夫妇俩必定全力以赴。”
    李唤的确一心都在如何抵抗金军上,连忙收起哀伤,重新部署战阵,如今大散关人人自危,都知道一场惨烈大战即将来临,是以都严阵以待,不敢有半点松懈,李唤布置妥当,又令探马出关,前去访询金军动向。
    萧定芳取了和尚原,急令军卒禀告中军,欢都听闻大获全胜,不禁喜上眉梢,唯有斜哥一派暗自咬牙,对曲荷恨之入骨。金兵士气正旺,欢都传令众军官议会,问起下一步如何攻关,众人都把目光转向曲荷,曲荷深知自己靠着诓骗周幻鹰诱敌,才能将和尚原拿下,若论真才实学,实在并无用兵之能,将一切功劳都归于萧定芳,欢都见他居功不自赏,心中更加钦佩,大伙足足讨论了半个时辰,终于决定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去攻大散关。
    将士一心,三军用命,金军迅速集结,留下三千人镇守和尚原,欢都和斜哥亲帅七万大军总攻大散关。金军浩浩荡荡,穿山越岭,不一会已来到关前,欢都下令在里许处布阵,众女真士兵放眼一看,就见面前一座巍峨关隘依山而建,层峦叠峰,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实不知该从哪里下嘴。欢都命萧定芳先率两千先锋进攻,以探宋军虚实,萧定芳领命,带兵攻至关下,未等搭上云梯,大散关已放出箭雨,金军早有准备,两千士兵手持盾牌,举过头顶防护,竟形成了一道盾墙,宋军见利箭无用,待敌人靠的近了,便放出滚木礌石,金兵顿时死伤无数,可也总算攻到了关下,不少人已搭上云梯攀登,两军一时间在关前激战。欢都见金军不利,急派四千人前往支援,突然两边山野传来呐喊之声,左右各有一千宋军奔出,向这四千人夹击。原来李唤擅于用兵,适才部署时并未想着一味死守,而是让两员副将各率一千人,埋伏在两侧山后,一旦形势不佳,便出来偷袭。果然金军地理不熟,未曾多加查探,这一下吃了大亏,这四千援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登时乱成一团,萧定芳得不到救援,一时攻不上去,只得领残兵狼狈撤回。欢都大怒,急忙督率大军前压,宋军这两千生力军不过占着突袭二字,这时双方在战场上硬拼,自己以少敌多,哪里是金军对手,顿时作鸟兽散,向山野四处逃匿,却不敢回大散关去,金兵倒也不再追赶,迎回萧定芳后,自行收缩阵脚,重新部署战略。
    这一次小小接仗,金兵两千先锋队死伤大半,四千援军也有不少折损,宋军尽管居高临下伤亡不多,但那两千伏兵被赶往山野,不能再回关里,等同于又少了一小半人马,这一仗可谓打了平。虽说战平,但金军数万人不能奈何宋军几千人,也可算颜面尽失了。欢都在帐中暴跳如雷,直言要将大散关踏为平地,萧定芳斗胆劝道:“大帅,咱们数万大军虽然人多,可若一股脑冲关,就算最终将其攻下,只怕也要死伤无数,那时宋军后援到了,却也不好应对。”
    欢都只是一时激愤,他是本次南征的主帅,焉能分不清主次,攻克大散关固然重要,但此后一路西进,还有不少交手仗要打,此战若赢的惨烈,不仅人马受损,众军士气也会低落,那时再想灭宋,怕是难上加难,索性问道:“这大散关坚固险峻,冒然强攻,实非上策,众将军有何妙计?”
    完颜斜哥先前输了一筹,这时不甘人后,抢先道:“我有一计,可令三军一鼓作气,无需死拼,也能拿下大散关。”
    欢都冷然道:“完颜将军此计为何?”
    斜哥道:“大散关之所以易守难攻,皆因地势之故,关前平洼,关口居高临下,任谁在下面进攻,都得掉几层皮。是以末将之计,乃是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军若也占据制高处,以上弑下,则必然功成!”
    欢都皱眉道:“大散关依山而建,已然极高,又到哪里去找什么制高处了?”
    斜哥道:“若要找到比大散关还高的险峰,确是勉为其难,但此地处处高山,咱们四面登顶,切断宋军的西方要道,把大散关围在当中,关前猛攻之下,敌军必要另寻有利地势,那时我方四管齐下,三路大军一齐从山顶冲下,其势难有匹敌,则宋军必败,大散关唾手可得。”
    欢都道:“我还道完颜将军有何妙计,原来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关中地势险峻,山里丛林密布,想要大军翻过占据山顶,却不知哪日能到?何况我军正面强攻大散关,依然会损兵折将,于今日又有何分别?”
    斜哥笑道:“大帅,咱们数万大军,若都聚在关前毫无用处,岂不浪费?便分派两万人跋山涉水,花一日时光占据周遭山顶,如若有用,便是奇谋一件,即便无用,也丝毫无损,好过在此暴殄天物。至于关前硬仗,末将有一队奇兵,倒可派上用场。”
    欢都一经提醒,恍然道:“不错,咱们还有回回排石炮未用!”
    原来女真当年南征北战,在西域跟耶律大石交战时,曾收服了不少色目人,其中回人智者集中土、波斯之技,从古老的投石机中研制出一种排石炮,射程既远,又易命中,所用巨石也比寻常大了数倍,乃当世攻坚利器。当年排石炮队由完颜娄室组建,其后这一支奇兵始终攥在他家族手里,及传到斜哥一代,恰被他带在西征军中,欢都想起此事既喜又恨,暗想你故意在此刻说出,那么大散关一旦攻克,功劳怕多半会算在你头上,但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招虽算不得甚妙,但好过一味蛮打,索性点了点头,吩咐按此计部署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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