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目如炬”!
    这是一幅字,四个楷体大字。写得如何?只能说黑直圆润,架构严谨,行如流云,气象万千。
    因为这是正弘帝亲笔题写的,摆在岑府正厅的案桌上。
    这是皇上给岑国璋的奖励,勤政殿总不能白去一趟。
    升官不可能。正如此前说的,这案子破了,是本分。只是本职工作做好了,就要升官加爵吗?
    赏银子布帛也是不可能的。张临海尸骨未寒,因为破了他的命案就发了财,感觉像是发了死人财。
    皇上还是有一定的节操,跟岑国璋一样。
    于是正弘帝就赐下这幅御笔题写的字。算是正式给岑国璋的“岑青天”、“岑神断”等外号官方认证,还是最高级别的那种。
    玉娘抱着大姐儿,施华洛和俞巧云一左一右,看着这件稀罕物。
    “字写得还行。”施华洛想了想,最后还是违心地说道。
    “还行?我觉得很一般,连老爷的馆阁体都比不上,更不用比太太的欧体和洛儿姐姐的颜体。嗯,也就比我强些。”
    刚才一直背着手,傲首挺胸,像只骄傲公鸡的岑国璋,吓得一缩脖子,左右看了看,伸手想去捂俞巧云的嘴,又怕沾上一手的零食碎屑。
    “我的姑奶奶,你就闭嘴吧,少给老爷我招祸!”
    玉娘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说道:“这可是皇上的亲笔题字。岑家给国朝卖了四代命,也没捞到半个字。现在相公成就了这光宗耀祖的壮举,多大的福气。下次回故乡祭祖,一定要带上。”
    岑国璋神情肃穆,沉沉地点了点头,“嗯,必须带上。”
    大姐儿对着那幅字,伸出双手,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岑国璋脸上立即换上笑容:“大姐儿,觉得好玩吗?等摆几天,过了热乎劲,老爹我再悄悄地给你玩。小时候玩的是御笔题字,光凭这点,我们岑家就超过了昌国公。他们府上有的是御笔题字,可是敢给姐儿小少爷玩吗?”
    玉娘横了他一眼,“还叫巧云慎言,你自己这张破嘴,比她更不省事!”
    施华洛冷笑一声道,“这完全符合他的品行,说一套,做一套。”
    大姐儿似乎也对自己老爹的人品有异议,噗嗤噗嗤吐着口水泡泡。
    俞巧云站在一边,捧着一盘松子,一边磕着一边说道:“洛儿姐姐说得没错。太太,必须要纠正老爷这个错误,现在不管,以后怕是要出大问题的,到时就晚了!”
    三个女人,外加一个十来月的小丫头,难得的达成一致,对岑国璋恶劣的品行展开了批斗!
    岑国璋觉得很冤,刚才还在围观御笔题字,顶多扯了扯光宗耀祖的事,怎么就绕到我品行上了?
    面对玉娘的正义凛然,施华洛的冷言冷语,俞巧云嗖嗖乱飞的小刀子,嗯,还有大姐儿的口水泡泡,岑国璋认清了自己的定位,老实地耷拉着头,虚心接受家人们的帮扶教。
    就在这合家欢乐的时刻,门房老赵在角门外面高声禀告道:“老爷,吴雪村吴老爷来了。”
    “吴兄来了!”
    岑国璋一蹦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出了正厅。
    “吴兄!”
    “岑大人。”
    “唉,吴兄见外了,还是称呼我益之吧。”
    “益之老弟,几日不见,你御前结案,名扬京华,可喜可贺啊!”吴雪村满脸春风,欣喜地恭喜道。
    那神情,比自己做了这些事还要欢喜三分。
    “吴兄缪赞了!都是些做臣子的本分,微不足道。只是皇恩浩荡,德泽天下,臣下一点点的功绩,竟然被圣上记在心里。我,我只能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才能报圣恩之万一。”
    看着岑国璋声情并茂地说着这些,眼睛还有些微红,吴雪村心里无比地敬佩。
    高人啊,难怪人家的路越走越宽,以后一定要好好结识。不,应该是好好地巴结。听说他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上司啊。
    两人一路寒嘘着,走进了前厅,请坐奉茶后,岑国璋很是关切地问道:“吴兄,听说你的起复文书,吏部已经批下来了。”
    “没错,定的是德化县正堂。”
    “江州城德化县?”岑国璋惊喜地问道。
    “正是!”
    “恭喜恭喜!吴兄,德化可是上要县,胡知府又是通情达理之人,很容易出成绩的。贺喜吴兄,踏上一条青云之路。”
    岑国璋一边没口子恭喜着,一边在心里飞快盘算着。
    朝堂之上又进行了一番激烈暗斗。
    吴雪村是进士出身,此次起复,没有从丢官前的知州,而是从七品知县干起来,也算是符合规矩。
    他是被参革职的,不是丁忧或因病去职的。
    可以确定,他走的是昌国公的路子。皇上和朝廷居然把他放在德化县,那就有意思了。莫非以昌国公为首的勋贵,跟皇上暗中达成了某项协议,抛弃了盟友乐王。
    这很有可能。盟友跟朋友一样,都是用来出卖的备胎。
    还有,吴雪村的东家,东南海关都使陈如海,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身份?
    陈如海是昌国公的亲妹夫,也是先皇钦点的探花郎。十五年前开始出京做官,江南巡粮御史,两淮巡盐御史,东南海关都使,全是肥差。难怪会被人暗中称为勋贵们的钱袋子。
    只是他当东南海关都使是德熙二十年的事情,现在都过去四年多,一直都稳如泰山。皇上为什么没有换了他?
    那个位置可是天下最大的财源之一,无比要紧,皇上这么放心?
    岑国璋看过这些年的邸报,又听老师和师兄谈起一些往事,可以判断得出,当前皇上,可不是仁德宽容的先皇。
    平和亲善却又刻薄寡恩,克己隐忍却又暴躁凶狠,雷厉风行却又生性多疑,勤政俭朴却又好色迷信...
    人性就是这样的,复杂的多面体。多重矛盾的性格交织在一起,组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岑国璋内心深处,并不怎么敬畏皇上,他敬畏的是人家手里无上的权势,可以调动的无尽资源。
    寒嘘了几句后,吴雪村开口道:“时斐这次来,还身负使命。”
    “哦,吴兄为何这么说?”
    “陈大人感激益之老弟一路护送陈小姐北上京师,又感激府上的太太姨太太,陪伴陈小姐,劝导开解。这些日子,陈小姐写回江宁的信,话语间欢快了不少,再无此前丧母的悲痛晦苦之言。陈大人欢喜得是老泪纵横。”
    说到这里,吴雪村也装模作样地在眼角搽拭了几下,仿佛东家陈大人的老泪,都流到他的眼角上了。
    岑国璋也很配合地唏嘘了一句,“真的是父爱如山,陈大人也是至情之人。”
    平静了心情,吴雪村又说道:“陈大人对益之老弟和府上太太感激不尽,所以托愚兄我,送来微薄谢礼,聊表谢意。”
    说完,他站起身来,对着在门口守着的随从们喝道:“都抬进来吧。”
    随从们一口气抬来了二十四个箱,列在前院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然后打开了箱盖,有雪白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丝滑如油的上好绸缎,薄如纸的白瓷器,制作精良的西洋座钟,老字号的文房四宝,白山百年野山参...
    知道陈家只缺儿子,其它都不缺,更不缺钱。但是这礼物太多了,足足二十四箱,一般官宦人家嫁女的嫁妆都没这么多。
    最后又抬进一顶轿子来。
    “这是伺候贵府太太的。”
    哦,不仅送钱财,还送人。大气!
    不过对于权贵世家,赠送丫鬟还真是常见的事情。有的还互相赠送玩腻的姬妾,城里会玩系列。
    不过这种渣得没人性的行为,岑国璋是会坚决抵制的。只是送丫鬟,却是勉强可以接受。
    自己内院里,名义上有个大丫鬟,一个厨娘,其实就是两个祖宗,半点正经的本分事都不做!
    陈家诗书世家,昌国公府又世代公侯,教出来的丫鬟肯定知书达理,伶俐干练。
    好了,咱岑家内院总算有了位正经做事的丫鬟,不容易啊!
    岑国璋叫人把小轿子抬到通往内院的角门边上,叫老妈子扶进内院,拜见玉娘。
    “请吴兄替我转达对陈大人的谢意,礼物太贵重了!心意岑某领到了。等某回豫章路过江宁时,一定登门拜访!叩谢陈大人!”
    送吴雪村出门时,岑国璋没口子地谢道。
    关上院门,看着这二十四箱东西,岑国璋摇着头感叹道:“苦恼啊!苦恼啊!”
    常无相在旁边嘿嘿一笑道:“老爷,有我在,还怕小偷强盗夺了去?”
    “我们家的东西,谁敢下手?本老爷只是可惜,陈大人送来这么多好东西,又要迫使我去买新宅子。现在这院子,又小又破,配不上啊!”
    看着岑国璋往内院走的背影,常无相十分地无语。长叹一声,只能自己动手,把所有箱子都盖上,再一件件搬到西厢房的杂物间里放着。
    常无相正满头是汗的忙碌着,突然听到后院传来老爷的声音,“我有罪!我悔过!”随即又听到老爷的争辩声,“我是冤枉的啊!哪位神目如炬的青天大老爷,为我雪冤啊!”
    声音凄厉,如滴血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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