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葆华站在滕王阁的楼上,举目看去。十几天不见,这天桥地区换了个样子。
    到处是拆屋现场。这些应该是师弟嘴里不符合规划的房屋,需要拆了重建。
    在远处,原本是一个积满各种动物腐烂尸首的烂泥塘,以及一条蚊虫肆虐的臭水沟。
    那里太恶劣了,没人敢住在附近,空出一大片空地。现在数千民工正在用小车运土,填埋那个泥塘和水沟。
    按照改造规划,那里要修建一个巨大的露天戏院子。不仅可以供各种杂耍在那里表演,还可以进行蹴鞠等比赛。
    按照师弟的说法,那里将成为天桥地区乃至南城区标志性建筑。
    标志性建筑?就凭那个像鸟窝一样的玩意?
    曾葆华表示非常怀疑。
    近处,以前胡乱搭建的楼阁房屋被拆得七七八八。
    按照规划,这里将是天桥文化娱乐区的中心地带。
    六栋各具特色的建筑将在这里拔地而起。
    有专门看戏的戏院子;有专门泡澡加洗脚按摩,师弟叫做大保健的洗浴城;有吃饭喝茶加听曲的大酒楼;有购物休闲一体的百货店;有打牌消遣,顺便小赌怡情的博彩馆;还有玩累了直接开房休息的大饭店…。
    最绝的是这六栋建筑都用空中廊桥连接,就算外面下刀子,你也可以玩了这家再去那家玩。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钱袋子没有被榨干。
    这就是销金窟啊,家里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这么玩的。
    但是对于投资人,嗯,这又是师弟的叫法,却是最好的所在。
    所以在听完师弟的详细介绍后,一向以小气出名,家里点灯都只准点一根灯芯的严国舅,当即就把投资入伙的银票拍在桌面上。
    还腆着脸非要占去两栋楼的份额。
    没办法,谁叫人家的亲外甥是皇上呢,只能让。
    然后大家含着眼泪把剩下的四栋楼分了。
    一栋楼是挂在司礼监掌印太监任公的侄孙名下,背后真正的老板是谁,没人敢问。
    一栋楼的东家是陈天官夫人的堂哥;一栋楼的东家是洪老大人的侄儿;剩下的一栋楼挂在龙泉商会名下。
    龙泉商会什么来路?想想龙泉驿就明白了。这个商会的股东除了王云之外,他的四十九个弟子人人有份。
    这就厉害了。
    后来看到商机想加入的,不好意思,只能在外面一圈去找地界了。
    就算广安郡王,也莫得办法,只能找挨着中心区最近的两栋楼投资入伙。
    规划中将有两条商业街,它们呈十字形,在中心区交叉汇合。
    商业街两边的商铺也是炙手可热,京师里的权贵们排着队来抢。
    王门弟子们现在可吃香了,找不到岑财神,找他的师兄也行。帮忙说句好话,随便指个位置好一点的商铺,就能多赚不少钱。
    想到这些,曾葆华直摇头,自己的师弟,脑子到底是什么构成的,怎么能想出这么绝妙的赚钱好主意?
    而且他这一网下去,京师里的权贵,有一半在网里。不求你立马转过来做盟友,只求以后遇到事,看在钱的份上,你往中间站站,比什么都强。
    正想着,岑国璋跟夏自省和林泽友说着话进来了。
    夏自省、林泽友和岑国璋一样,国子监进修期即将满,捞个贤良博学科俊士的功名不成问题。
    岑国璋打着实习观政的旗号,给夏自省谋了顺天府经历一职,给林泽友谋了南城巡城御史衙门检校一职,专门负责操办改造事宜。
    摆明了就是来分润一份功劳,然后谋个部议优叙,最后外放个优差。
    两人杂官胥吏出身,以前也是无依无靠的。虽然拜不了老师为师,但是也愿意搭着师弟的关系,靠着王门这棵大树。
    师兄们也被师弟说通。
    实现大家共同的政治理想和抱负,老师和四十九位师兄弟是核心,再团结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是为外围人员。
    看着岑国璋与夏自省、林泽友在一边勾肩搭背的说着话,曾葆华心里笑了笑。
    这三位目前是京师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夏自省奉命专管天桥地区的地皮审批。
    在岑国璋建议下,杨谨趁着朝廷查办林阅新以及兰阳伯、平信伯不法案的机会,将这些人手里的天桥地区统统没收入官。
    还有那些在此案中没有被点名出来,却被皇上暗中敲打的,如盛国公、长林侯等权贵,顺天府主动上门,半买半威胁地把他们手里的天桥地区地皮低价收入。
    到后来,顺天府手里握有天桥地区近五成的地区,而且全是规划中的菁华部分。
    这些地皮现在被放出来,名义上是拍卖,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好的地皮肯定先就着那些大佬们,可剩下的地皮它也值钱啊!
    所以负责地皮审批的夏自省,你说他吃不吃香?
    不过人家家里有五千亩良田,老爷子一蹬腿,全是他的。
    些许小钱根本不放在眼里,人家更看重政绩。于是,那些地皮在他手里被玩出花来,硬是把贫瘠薄地拍卖出上好水田的价格,给顺天府的财政收入增加了好大一块。
    林泽友负责规划的执行,手里的权势可能比不上钱富贵,但也差不了多少。关键是他那细致严谨的性子,任何修建,稍微与规划图纸有少许差异,都能被他看出,然后一丝不苟地非要你改正。
    敢不改?
    呵呵,你胆子真肥!
    林泽友转背就敢跟岑国璋和杨谨商议,把规划图纸稍微改一改,你那当街的商铺,马上变成两不靠的死角地带。
    杨谨都忍不住赞叹,岑国璋推荐的这两人,真的是人尽其才啊。
    岑国璋和夏自省、林泽友走了过来,跟曾葆华招呼了一声,一起坐了下来。
    “可惜啊,老全秋闱没中,被他老爹催着回老家成亲去了,要不然我们国子监四大天王聚在一块做事,岂不快哉!”夏自省开始感叹道。
    “都进国子监读书了,还去考什么秋闱?捞个贤良博学俊士的功名,老老实实做个杂佐官。等到资历熬得差不多,总有做正堂的那一天。”
    林泽友的话不知道是说全春芳还是说自己。
    “这是天意,都是命啊!”岑国璋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正说着话,伙计引来了一人。
    “见过四位大人,小的郑若水给大人们见礼了。”
    来人三十来岁,一脸的精明能干。
    “你是?”曾葆华没见过此人。
    “他是东渠商号掌柜的,正好在天桥地区拍得一块地,准备修一座酒楼。”夏自省笑呵呵地介绍道。
    “东渠商号?”曾葆华眼睛微微一眯,“东海商会的人,居然也在天桥改造中插了一手。郑掌柜的,你走得谁的门路?”
    “回曾大人的话,我家东家跟岑大人有些旧交情。听到天桥改造,小的就舔着脸凑上来了,求着给条发财的路。岑大人格外开恩,请夏大人额外批了块地。小的这次来,就是奉东家之命,求岑大人给酒楼给赐个名字。”
    “我想好了,那酒楼就叫樊楼。”
    “小的替东家谢过岑大人。”郑若水没口子地谢道。
    “樊楼?”曾葆华喃喃地念道,像是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对岑国璋说道,“看样子益之跟这位东家的交情匪浅啊,如此这般照顾。”
    岑国璋心里苦笑,都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三四个月,我知道她的深浅,她知道我的长短,这交情能差到哪里去吗?
    再说了,樊当家的开口就说这酒楼是给两人的儿子置办,叫自己看着办。自己能怎么办?不过樊有容,嗯,应该是樊春花怎么就认定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儿子呢?
    万一猜错不是呢?嗯,难道她会继续找自己借种,一直借到生儿子不可?这样重男轻女,咳咳,还是有一定的讲究啊。
    郑若水很有眼力,恭维了两句就此告辞。
    四人商议了一会正事,夏自省和林泽友也一起告辞,忙正事去了。
    “益之,听说你换宅子了?”
    “是的,林阅新老大人一家老小都在大狱里,是午门走一遭呢还是去琼崖岛喝椰子水,就看皇上的心情。他家那座大宅子,我买不起。那座准备给修心公子结婚用的宅子,勉强买得起。”
    “花了多少银子?”
    “一千二百两银子。”
    “嘶——”曾葆华倒吸一口凉气,真黑!
    听说林阅新置办的那座宅子,由四个合院一个花园组成,原本是一位致仕侍郎的住所,花了上万两银子。
    居然一千二百两银子就换到岑国璋的手里。
    “看来你赚了不少银子?听说你跟钱富贵他们联手,用左六营军官家眷的名义,炒卖靠琉璃厂那一片的地皮,赚了好几万两银子。西山大营左六营普通军汉都分了四五十两银子,归建时全营对你念念不忘,夸你是位好官。”
    “嘿嘿,嘿嘿。”
    “我跟老师说,师弟不是那么贪的人,也不缺银子用,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来呢?老师叫我直接问问你。”
    “我怎么不缺银子用?我天天缺银子花。我是不贪,我不贪民脂民膏,不贪穷苦百姓的钱。但是其它途径的银子,不拿白不拿。”
    “问你正经事。”
    “茂明兄,”岑国璋压低声音道,“我闹出这么大一桩事来,京师内外,朝野上下,全都被惊动,临了自个什么好处都不捞。紫禁城里的那位,放心吗?”
    曾葆华默然不语,好一会才开口道:“帝王之心,难以揣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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