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粗鄙的话引起众人哄堂大笑,黄彦章也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这个隋黎栩,原是京师的净街小霸王,就是个混不吝。隋黎檀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母亲就是你父亲的妾侍,你的小娘。你入人家娘,不就乱了论,跟几年前被大辟弃市的韩尚书一个鸟样?
    囚车后跟着一行人,都是隋闻钟的弟弟、庶子和侄儿等盛国公府男丁。他们享受不到囚车待遇,只能吃力地扛着木枷,在押解军士的呵斥下,踉踉跄跄向前走着。虽然还穿着往日的锦衣华服,但是披头散发,神情仓仓皇皇,就跟一群寒风中被赶出窝的鹌鹑。
    再后面,则是女眷。
    总归是勋贵世家,金吾卫留了点颜面,找了几辆车,把盛国公的女眷们,不分老幼,一律塞了进去。所以车子驶来,只听到嘤嘤喔喔的不同哭声。
    旁边看热闹的路人,嫌不过瘾,插秧子喊道:“军爷,车子里塞了那么多人,怕要闷坏了人在里面。赶紧把她们放出来透透气哦!”
    在街边带队的军官转头大骂道:“臭私窠子养出来的猢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贼狗攮的贼心思,想看犯官家的女眷!想瞎了你们的狗眼!”
    被骂了一头口水的路人,讪讪不敢说话。
    等到押解的官兵走远了,这才跳着脚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富贵大户的女眷,看不得吗?有什么金贵的!难道比别人家多个奈子,下面镶金嵌玉了不成!等过些时日,老子攒些钱去教坊司,好好玩一玩那些官宦人家的贵妇!”
    说完,他气势十足地看了一圈众人。
    看到大家被自己犀利的言词,远大的志向惊住了,一时觉得自豪无比,刚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面子全收回来了。
    “你个偷汉子养的沙雕,你这没钱没势的破落户,还想进教坊司?连门都不让你进!”有人大声反驳道。
    众人轰然大笑,空气中弥漫着轻快欢乐的气氛。
    “刚才是哪家府上被抄没了?”终于有人提到正题。
    “是盛国公府!”
    “吓,盛国公府?我的亲娘乖乖!”旁人一惊一乍地说道。
    “我们坊里住在一位盛国公府的跑腿杂役,那家伙,平时走路都是鼻孔朝天。嘴里总是念道,昨儿跟知府老爷吃饭,今儿要跟御史老爷喝酒。好家伙,知县在他嘴里都不是官。”
    “全瞎了,听说公府所有仆人,无论男女老幼,悉数就在府门口发卖。公府的那位内管事,人称程大老爷的程九,也要被揪到门口去发卖。”
    “啊,程大老爷!程九爷!”这人叫唤的腔调一声比一声高,“平日里地方的五六品官想拜访他,都得先塞银子再排队,也要当街发卖?”
    “呵呵,可不是!平日里再横再狠,他也只是公府的仆人。现在公府倒了架,他能得好?”
    “就是,就是!只是这盛国公府,是怎么倒得架?”
    “听说啊盛国公府的老三,那位洗尘公子跟昌国公府的三爷,对,就是跟那位瑜三爷在细金楼争姐儿。好像是瑜三爷被洗尘公子一个黑虎掏心,打了个满脸红。”
    “洗尘公子连夜就跑出京,瑜三爷回府就病倒。这位可是昌国公府的宝贝疙瘩,宫里的吴贵妃,他亲姐听了,可心痛,抱着小皇子在皇上面前一哭。龙颜大怒,立即就叫金吾卫来拿人。”
    这人讲得绘声绘色,仿佛就在跟前亲眼看到的一样。周围倾听的人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发出惊叹声。
    或许,这才是百姓们心目中的事实真相。
    黄彦章一甩窗帘,重新隔开轿内与外面,叮嘱道:“老爷我眯一会,到了府门口再叫醒我。”
    “是老爷。”
    澄清坊临街有家酒楼,名叫樊登楼,以江宁菜小有名气。在二楼雅间里,范大友和吴玥透过窗户,看着盛国公一行人被押解走去远处,都忍不住唏嘘了几句。
    “盛国公府,终于坏事了。”
    吴玥虽然不知道盛国公府为什么恶了皇上,被下旨查抄。但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昌国公府被盛国公府轻视了数十年,现在终于风水轮流转,盛国公府坏了事,昌国公府却蒸蒸日上,还出了一位皇子。
    重新坐下后,吴玥客气地问道:“范兄,你着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吴玥名义上是昌国公府的二爷,实际上就是外管事,负责公府在京师和地方的一切生意,也时常下江南。只是在东南做生意,绝对绕不开恒源通和隆利昌这两家商号。
    吴玥和范大友,都是恒源通商号的贵宾级合作者,很快就认识了。
    一边是吴妃的娘家哥哥,一边是次辅首席门生的大舅子,都觉得对方值得结交。往来几次后又觉得对方性情相投,交情也就处出来了。
    “吴二爷,我今儿中午才匆匆赶回京师,带着一件惊天动地的消息。”
    “惊天动地的消息?是什么消息?”吴玥不在意地问道。
    又不是天要塌下来,怕什么?
    “贵府姑爷,江南藩台陈大人陈公,上月二十五日晚,在官署暴毙。”
    “什么!”吴玥手里酒杯掉到地上,咣当一声响,然后咣咣地在地上转了十几圈,酒水洒了一地。
    范大友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据可靠消息,陈公应该是浙西乱贼,天理教教首旦余琦联手长林侯陆成繁、盛国公三公子隋黎檀,外加金陵留后袁可立,以设宴款待为名,在酒菜里下了毒。”
    “这...这...这...是真还是...假?”吴玥浑身抖动着,牙齿打着颤,说话也是结结巴巴。
    “内班司和都知监的急报,今儿中午传到皇上跟前。现在金吾卫奉旨拿了盛国公府一家,想必是事发了。这消息肯定瞒不住,应该已经传出来了。吴二爷,你回府就能听到确信。”
    吴玥看着范大友脸上的镇静,心头不由一惊。
    这位久在江南奔波,知道那里的局势,也清楚自己姑父是名副其实的东南柱石。他一倒下,这形势骤然而变。
    听范大友话里的意思,他也是刚刚赶到京师,给他妹夫传完信就来找自己。
    “范兄急公好义,在下心领了。回去一定会禀告父亲,我昌国公府上下定会感激不尽。”
    吴玥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拱手道。
    “谢不谢的不重要。我找吴二爷的也是奉命给人带句话。”
    “带句话?范兄,请问是什么话?”
    “陈公的独女许配给贵府三爷,纳采、问名、纳吉都已经完成。只是陈公的意思,想等到其女长到十八岁,再行婚嫁。这原本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只是听闻贵府上有人眼珠子看得高,瞧不起陈公只是区区的藩台,觉得其女配不上贵府三爷。”
    吴玥的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昌国公夫人自视甚高,嫌弃陈家门第的事,传遍了京师权贵圈,成为天大的笑话。吴贵妃也在老太太和太太定期进宫问安时,好生提醒了自己母亲几句,这才把高氏那颗愤愤不平的心给压了下去。
    看到吴玥的脸色,练就一身察颜阅色本事的范大友连忙话锋一转。
    “吴二爷,这也是一番好意。陈公原本就是天下名士,这次又因为国事为奸贼所害,皇上和朝廷一定会极尽哀荣。要是昌国公府这时候想要悔婚,事情传出去,会遭天下人唾骂,更会扫了皇上和朝廷的颜面。”
    吴玥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只是有些好奇,“范兄,是哪位托你捎得这话?”
    “是淮安的杨藩台,代表的却是明社一脉。”范大友解释了一下,“昱明公曾经明言,陈公是明社上下的良师益友。而今陈公殉国,留下孤女一人。明社当仁不让要担起为其张目抚孤的责任来。”
    说到这里,范大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吴二爷,你我在江南时见识过,明社上下,从昱明公到岑益之,都对陈公敬重有加。贵府要是在这个当口落井下石,明社人多,性情迥异。有像陈公那般脾气好的,也有脾气暴躁的。”
    “言尽于此,还请吴二爷回去好好劝一劝。相信贵府有眼皮子浅的,必定也有知道轻重,深明大义的长辈。请务必好好斟酌,免得惹出祸端来。”
    吴玥拱手道:“在下知道了,谢过范兄的侠肝义胆。这消息重大,我不敢耽误,必须回府去禀告老太太和老爷,再把范兄掏心窝子的话捎给他们,请他们两位参详定夺。”
    “好,吴二爷,我也要赶回府去,也不留你了。”
    两人刚出雅间,看到酒楼老板带着伙计端着饭菜过来了。
    “二位爷,这是怎么了?”
    “店家,实在对不住,有急事必须得走。”
    吴玥眼珠子一转,说道:“这席饭菜记在在下账上,范兄,你不妨带回去,看着处置吧。”
    说罢,匆匆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范大友只好说道,“也罢,店家,知道送去哪里吗?”
    “当然知道,”店家满脸笑容地答道,“北思贤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黄大老爷府上。”
    “那好,告辞!”
    店家送出门口,看到范大友往北,吴玥奔南,行色匆匆,一会就没影了。
    正要摇摇头,突然一行人策马奔了过来,店家见机快,连忙躲进街边的台沿上,正要出口骂几句,看到这行人带头的模样,吓得把嘴里的话全咽到肚子里去了。
    看着那行人策马远去的背影,店家忍不住摇摇头,心里嘀咕着,今儿怎么了,各个赶路都火急火燎的,就跟火烧屁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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