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大胤以前没有乐州一样。
    乐州城内,本也没有清平坊。
    乐氏发家了,就有了乐州,然后就有了乐州城。乐武在镐京做大将军呢,主持封地一应事宜的几位乐氏族老,也不知道从哪里请了几个文人骚客,乐州城内就有了‘清平山’、有了‘清平湖’,进而有了清平坊。
    而乐氏在清平坊中修建的,那座占地巨大的私家林苑,也就有了个极雅的名号——清平乐。(清平乐(yue):古词牌名)
    “清淮浊汴。更在江西岸。红旆到时黄叶乱。霜入梁王故苑。
    秋原何处携壶。停骖访古踟蹰。双庙遗风尚在,漆园傲吏应无。”
    (苏轼,清平乐·秋词)
    卢仚行走在乐州城过于繁华的大街上,一边走,一边念念叨叨。
    走过一座大桥时,他看看桥下的江水,又看看两岸风景,再远远眺望远处一座翠绿屏风一样拔地而起的清平山,轻叹了一口气。
    “词好,意好,奈何,不应景。”卢仚有点颓然的摸了摸大黄的脑袋:“这眼前的景,不是词里的景。啧!可惜,可惜。”
    清平坊,占地面积极大,毕竟这内里有这么大一座清平乐苑嘛。
    就在这座林苑的西南门,距离巍峨磅礴,颇有皇城气象的乐府不到三里地,有一条种满了珙桐树的大街。
    恰值十月,珙桐树上结满了果子。
    站在一栋大宅子的门口,心不在焉的挥手告别原本宅邸的主人时,卢仚看着街边一溜水缸粗细的珙桐树,满心期待来年春天,这树上开满鸽子状花朵的美景。
    “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乐州城里,有聪明人啊!”
    卢仚背着手,笑看着远去的那一架马车。
    这套宅子,自然无法跟他在镐京城的府邸相提并论,但是也足足有百亩大小,前后六进,左右四跨院,有后花园一座,在乐州城内,也算是一流的豪宅。
    这宅邸的主人,原本是做粮食生意的,生意遍及乐州以及周边两州范围,在乐州城,也算得上排名前三十的大粮商。
    可是乐武昨天刚刚拖家携口的返回乐州城,这宅子的主人,立刻就将宅子挂在了牙行,全家人打点行装,就准备离开乐州,说是回老家去。
    “聪明人啊,走得真快……不过,不走快些,就真的,走不了喽!”
    卢仚看了看站在身边,一脸笑容的牙行经济,随手给他丢了一个大金锭过去:“这桩买卖,办得爽利。不过,单单一套宅子,也忒单薄了些。”
    “里里外外的,家丁、仆役、侍女、工匠,还有看家护院的护卫,你得给我配齐了罢?”
    卢仚摸着下巴,思忖了一阵,点了点头:“嗯,再在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酒楼,有主人家要出手的,赶紧给我趸摸一些来。七家八家不嫌少,十家二十家不嫌多。”
    卢仚大咧咧的拍了拍双眼直冒金光的牙行经济的肩膀,笑道:“大爷我虽然家里遭了难,亏了大半家当,但是呢,这浮财还在,这架子,还是能撑起来滴!”
    牙行经济屁颠屁颠的走了,带着卢仚的殷切诉求走了。
    临行前,他满口打包票的向卢仚承诺——也是巧了,就今天上午,就在清平坊,有一家极有名的新篁楼,乃是一个字号连开了十八家大酒楼的老字号,店东家突然说银根亏损,要将酒楼整批的出手。
    十八家新篁楼,地址尽在清平坊最热闹繁华的所在,最矮的一栋有六层,最高的一栋有十八层,每天都是高朋满座,用日进斗金都无法形容这十八座新篁楼捞钱的速度。
    牙行经济欢天喜地的告诉卢仚,只要他财力足够,将这十八座新篁楼一整个拿下,这辈子,还有未来子孙后代,都可以躺在锦绣窝里享福了。
    卢仚背着手,看着坐上了马车,一溜烟跑得飞快的牙行经济,轻轻的摇了摇头。
    “市井之中,有高人哪。”
    “这宅子的米商老板,跑了。新篁楼的大东家,也跑了。嘿,都是有门路的厉害人。”
    “还躺在锦绣窝里享福?这乐州城,搞不好就是血肉屠场,修罗地狱……这满城的黎民百姓,呵呵!”
    卢仚的脸剧烈的抽了抽。
    他想起了临行前,神醉和朗月两个老和尚郑重其事的交待。
    元灵天的宗门入侵,他们不是来走亲戚吃酒席的,他们是来劫掠气运,劫掠整个极圣天的……这是,不死不休的道途之争。
    在这样的道途之争中,不要说普通的凡俗黎民,就算是有修为的大能修士,也都犹如刍狗,随时可能化为大争之世的祭品。
    面对实力莫测的恐怖宿敌,就连神醉、朗月他们都要小心谋划、认真绸缪,卢仚……说到底也就是一名刚刚种下莲种的……中级修士?
    一群鲜衣怒马的纨绔公子,相互追逐嬉笑着从大街上跑过,他们的马队后面,一溜儿精美的马车里,不断传来年轻女子娇嫩甜美的欢笑声。
    卢仚背着手,看着这些人从面前飞驰而过,笑着的摇了摇头。
    “我,尽力吧。”
    双手用力的紧了紧拳头,卢仚轻声道:“我尽力……让这座城少死一些人,让更多的人,能够活下来。但是,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我不是神圣仙佛,我更不是传说中的救世主……我只是一个,将人生小目标从活到一千岁,变成了活到一万岁的,普通寻常的小修士而已。”
    “从上辈子开始,我就不是什么大人物。”
    “天地一孤鸿,红尘中挣扎求存的蝼蚁而已……我只能说,我尽力,但求无愧于心,仅此而已!”
    在乐州城,只要有足够的银钱,你几乎就能做成任何事情。
    那牙行经济来了不到半个时辰,浩浩荡荡的车队就来到了卢仚的门前。
    一群匠人拆下了门口原本挂着的门匾,一通敲打后,一块崭新的鎏金匾额端端正正的挂在了大门正上方,其上是端端正正的‘乐宅’二字。
    一队队的家丁、仆役、侍女、工匠等,被牙行经济络绎带到了卢仚面前。
    卢仚也不挑剔,只管掏出银钱,将牙行经济推荐的数十个家丁仆役,百来个侍女丫鬟,若干的马夫、花匠、门房、杂工,一应的厨娘、仆妇、粗使婆子,甚至是管家、账房等,一应都配得妥妥当当。
    所有人的身契文书等,全都被卢仚妥当收好。
    牙行经济重点推荐的,两名风姿卓越、颇有几分姿色,年近三旬的妇人,是卢仚的内宅总管。两名年近五旬,精明干练的男子,也是经济着重推介的外宅总管。
    四名内外总管很快就划分了各自的权力范围,即刻上手发号施令,将一群家丁仆役、侍女丫鬟等指挥得团团转。
    卢仚在账房里留下了数十万贯的现钱,四名总管见了这笔银钱,顿时腰杆挺得笔直,发号施令越发的干净利索。他们直接派了采办人手,跑去清平坊的各处店铺,挑选各色家居陈设等等,开始重新布置这座‘乐宅’。
    从中午忙碌到傍晚时分,卢仚正坐在大堂里,享受两名侍女揉肩、敲腿的服侍,同时饶有兴致的看着一众下人穿花蝴蝶一般忙来忙去。
    突然间,院子照壁外一声轰响,门房的咋呼声中,几个身穿丝绸短衫的护卫,簇拥着一名身着锦绣长袍,面色发青,眼眶凹陷,步伐颤悠悠,明显酒色过度伤了元气,年龄大概也就十四五岁的少年闯了进来。
    两个门房,还有几个刚刚聘用的护院武士,被少年身边的护卫打得鼻青脸肿,他们紧跟着少年冲了进来,张开双手虚拦,但是哪里拦得住?
    “哎,这里分明是钱家宅子,怎么变成乐宅了?”
    少年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恰恰两个侍女捧着一对儿插花梅瓶路过,少年嬉笑着,朝两个侍女吹了声口哨:“妞,等会陪少爷我去江边走走?秋高气爽,江边有一处绿草地,在上面幕天席地,我们好生快活快活?”
    两个侍女吓得一溜烟跑得飞快,少年则是放声狂笑了起来:“看看你们这德行……啊呸,就你们这种蒲柳之姿,我乐德少爷会看得上你们?”
    卢仚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了大堂门口,站在台阶上,背着手,看着自称乐德的少年。
    “这位公子,你找谁?不请而入,似乎有点过分?”
    少年挑了挑眉头,朝着卢仚抬了抬下巴:“谁家的裤裆没锁结实,把你给露出来了?我找钱有义,前几天约好的,今天我们去金钩坊好好的玩几票大的,他答应借我一千贯钱做本钱呢?”
    “人呢?钱有义人呢?这钱宅,怎么变成乐宅了?”
    卢仚眨巴眨巴眼睛,朝乐德拱了拱手:“原来如此,呵呵,这宅邸,是在下今天刚刚买下来的。在下乐获,乃吉州人士,今日刚刚抵达乐州城,正巧了,想要买一栋宅子立根呢,恰好就撞上了钱东家要将这宅子出手。”
    乐德呆了呆,跳着脚的骂了起来:“啥?钱有义那厮跑了?哎,不对,他们钱家,整个钱家,都跑了?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哎,哎!”
    卢仚笑着朝乐德拱了拱手:“乐公子若是有意去金钩坊玩玩,钱少爷走了,不是还有我乐获么?”
    卢仚笑得极其灿烂:“在下也姓乐,本家在吉州城,奈何吉州城前些日子遭灾,满城俱丧,我是好容易带着家财逃出来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乐字,今日得见乐公子,也是有缘。”
    “在下在乐州城,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看乐公子的举止气度,就知道出身尊贵,家世不凡,以后,还多有仰仗之处呢。”
    乐德呆了呆,然后‘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没错,没错,一笔写不出两个乐字,咱们,可以算是一家人嘛……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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