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四,京中落了场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雪,乐绾公主的赏雪简帖亦被如期送达了国公府。
    收到邀请的慕惜辞瞥着妆奁轻轻叹息,先不说今年赏雪的地点被设在了镜台,光想想跟着一大票小娃娃们坐到一起作诗、饮酒的场景,她这脑袋就止不住的发胀。
    小孩子已经足够麻烦,更何况麻烦的还不只有那帮小孩。
    “阿姐,您真要一同去啊?”慕惜辞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她万万没想到,慕惜音竟会对赏雪一事如此上心,上午收到的帖子,午膳一过,她便带着灵画赶了过来。
    慕惜辞垂了垂眼,若放在平日,她定不会这样多嘴,但一来今日外面正下着大雪,实在阴冷;二来,阿姐四日前才因体力不支晕过去一遭,这会也恰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间。
    眼见着还有十几日便要到年关了,阿姐可不能再生病。
    “您那身体能吃得消吗?这两日好容易勉强恢复来点,要不然,我们请二哥跟公主告个罪,咱别去了?”慕惜辞说着拉了拉自家阿姐的衣角。
    好在慕惜音的身体是京中出了名的病弱,她往常亦甚少出席于类似的场合,即便这次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公主的邀约,那乐绾公主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因此而遭人诟病。
    “那怎么能行?阿辞,这赏雪会我能推得,你却推不得,”慕惜音摇头,没多少血色的小脸上浮现一抹坚定,“今天是你回京后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其重要性非比寻常,不让我去,我委实放不下心来。”
    她很了解京中那些公子小姐们的脾性,个个心高气傲,眼睛几乎长到了天上。阿辞自小被父亲养在京外别庄,若今儿让她自己就这样孤零零的过去,明里暗里,指不定还要遭受他们多少欺侮!
    尤其是与萧府和她堂妹交好的那几个小姐……
    慕惜音想着蹙紧了双眉——那怎么能行?
    她连重话都舍不得跟阿辞说上一句,哪里能放任他们去欺负她、诋毁她?
    所以今天这场赏雪会,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姐……”拉着慕惜音衣角的慕大国师哭笑不得,她知道依她阿姐的性子,话至此处,多说无益。
    “好了阿辞,这事就这样定了。”当着慕惜辞的面,慕惜音难得拿出了两分强硬之势,“灵琴,还不赶快替你家小姐梳妆?殿下的赏雪会定在未正时分,动作再不麻利些,只怕要误了时辰。灵画,我们去外面等她们。”
    “是,大小姐。”灵琴应声,动作麻利地给慕惜辞盘了顶垂鬟髻,顺时簪上一长一短两只步摇——其实她觉得自家小姐的年龄样貌,很适合双丫髻或者双环髻,奈何小姐对那两种发式一直十分抗拒。
    看不到那样娇俏可爱的小姐,多少有些可惜。
    灵琴勾着的唇角不着痕迹的垮了一瞬,继而恢复如常,慕惜辞望了眼铜镜,轻轻叹出口气:“灵琴,我们走吧。”
    国公府的马车已在门口备好,早早登了车的慕诗嫣见慕惜辞二人姗姗来迟,免不了又是一顿明嘲暗讽。
    “大姐姐,您和三妹妹可真是让人好等,嫣儿险些以为你们是不准备去了呢!”慕诗嫣撩着车帘阴阳怪气,慕惜辞闻此略略一勾唇角:“看来二堂姐的腿是好的差不多了。”
    “否则,在这样的寒日里浸了这么长时间,又怎会如此中气十足?”
    跪伤了膝盖的人最忌灌风,厚门帘虽能挡去大部分风雪,可车内究竟不曾燃有炭盆,光凭两只手炉,慕诗嫣的腿可是舒服不了。
    “你!”慕诗嫣猛地捏紧了手中软帘,嗓子眼一堵,慕惜辞所述正正好好的戳了她的痛处——不知是这次罚跪的时日委实太久,还是冬月里的伤痛不易好全,她那双腿在府中将养了这么些日子,竟没见有多少起色!
    眼下初初未时,她是午正一过便等在此处的,而今差不离有半个时辰,她的膝盖早就痛得如被针扎一般了。
    “我的腿好得很,不劳三妹妹费心!车夫,大小姐和三小姐都出来了,还不快走!”慕诗嫣吩咐着驾马车夫,一面用力摔了门帘。
    慕惜辞见状,心情顿觉舒畅,于是大笑着登上车去,顺带拉了一把慕惜音:“阿姐,您小心些。”
    “你这丫头,人不大,却比阿宁都能唠叨。”听着自家小妹关怀,少女佯装无奈的嗔怪一句,她嘴上嫌弃得很,眼中却是满满的都是笑意。
    慕惜辞但笑不语,顾自垂眸,小憩养神。
    马蹄踏雪之声应和着马车四角的小铃奏出段清脆的调子,她听着那段调子,忽的想起些关于乐绾公主墨绾烟的前尘旧事。
    她是云璟帝最小的女儿,同样也是乾平皇宫内最受宠爱的小公主,与七皇子墨君漓一母同胞,母妃是扶离国长公主元清。
    前生在墨书远登基之后,墨绾烟被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大漠联姻。待她率兵攻破那座边陲小国带她回国,她已然从一名娇美鲜活的少女,熬成满头白发的枯槁老妪。
    而那之间……不过隔了区区五年的时光。
    五年的光阴,就将那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生生磋磨成了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
    她不敢深想她当年在大漠中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光凭那小国满是黄沙与血腥气的粗犷宫廷,她大抵能猜到一二。
    慕惜辞收在袖中的手捏了捏衣衫,说来,也正是因元清那多少有些尴尬的身份,云璟帝当年才未能在她生前将她扶立为后,连带着现在也迟迟不敢直接把墨君漓立为太子。
    扶离不是乾平的属国,与乾平的关系不好不坏,距离亦是不近不远。
    乾平不能立他国公主为一国之后,纵然是立了,她也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不过,想来云璟帝定然是极心悦元清的,若她记得没错,元清入宫后其他各宫再无所出,而墨君漓兄妹则是云璟帝最后一双儿女。
    可惜红颜薄命,那位异国的公主生了墨绾烟没两年便撒手人寰,而云璟帝打那时起,就再没宿在过后宫。
    马车驶入宫墙,车轮在地上拖出两道渐浅的水痕,最终停在那道朱漆门前。
    灵琴两人递上了那封落有“绾”字小章的简帖,又出示了国公府的令牌,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内监见此躬身一甩拂尘:“两位小姐,宫外车马不得入内,还请两位随奴才移步轿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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