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加深了,天上乌云藏住月亮,几缕风起,树枝将窗打得咚咚作响——像是名为黑暗的路人,于温暖的光里寻找居所。
    那是主卧的灯火常亮,坐在书桌后的人儿,影子被拉得极长。
    该如何去想呢?
    挂在墙边的睡袍都不敢与风共舞,一缕蓝色从燃烧的烟卷中飘向吊灯,十字耳坠垂落不动,本一片乌紫凹陷的左眼恢复到能睁开些许。
    烟头亮起烫红,白雾回龙,从淡薄的唇进入鼻腔,染黑茶黑色的眸子,使其颜色更为暗哑。
    “主人……”一直陪同的管家轻柔出声,“夜深了,您明天还有许多训练。”
    声音得不到回应,只有座上人放空的目光,以及那修长的手指夹着的烟沉默燃烧着。
    又是过了多久呢?
    烟蒂都被烧出焦味,简艾斯终于掀起桃花般的眸子,弹指摆手,用略带沙哑的语让莫瑞斯先行去休息。
    莫瑞斯仔细收入他的神情,低头应答,步伐无声地走出主卧,将这扇门关住。
    更加安静了,那些透过窗进来的树影都快与他融合,斑驳的枝叶阴影抹在脸上,抹低了这双桃花,晕染了他心底的,潮。
    “艾斯…”脑海里忽然发出了声响,倒是带着笑,又有不曾听闻的颤抖,“我,我想……我,我还是算了吧,”它吧唧着嘴,听得简艾斯皱眉,“反,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大不了就回到我的国呗,我,我还是先跟你说一下。”
    “我在你体内留了东西,一共有三个,先是那个王的生魂,然后就是锁住它的链子,那不是假的,那是真的炽天锁,它分成三种,我,我把它们都带过来了。”
    “还有你身上的法令,到时候你努力多吃点,就能够把它们开启了。”
    它有些抽咽,一顿一顿的,让艾斯直接攥灭了烟蒂,直起身,面色阴沉地深吸口气来。
    “我还有,”
    “别说了。”座上人低沉出声,骨节分明的手贴住桌沿,指肚都在发白。
    “不。”脑海的童音闷闷的拒绝,抽两下鼻,又继续讲道,“我还有那些,”
    “我叫你别说了!”
    手里的茶杯顷刻爆裂,他红着双眸,宛如择人而噬的恶鬼。
    “你觉得你很伟大么?”阴暗的潮填满心肺,他开始说出伤人的语,而且说得,露出快意神情,“你是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很厉害吗!!!”
    一脚将整个书桌踢翻!他猛地直立,举起身后的椅子,面色狰狞地要往书桌上砸!
    “主人。”门外响起管家的声,已开始嘴角有涎水的恶鬼抬起头,喘着粗气的看着。
    良久后,被捏紧椅子重新回到了地上。
    “主人。”
    门外的人又在问,他摇摇头,无力地跪在地上,十指插入发茬中,声音很嘶哑,像是受伤的野兽:“我没事,你先去休息。”门外沉默了,简艾斯摇着头,压住头皮的指愈发的白,“不要再问了莫瑞斯,不要再问了,让我一个人,再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
    “我很累了。”他弓着背把头贴在地毯上,紧闭着眼,流出来的不知是额上的汗,还是泪。
    “祖……”咬牙,像狼般呲着的嘴挂上几道泪痕,“请相信我祖,求求你……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可以的。”
    他声音脆弱得好似在哭,脑海里的声音沉默,一颗心也是胀着发红,发痛,像被某种求而不得的细钩拉穿了心底——一下一下的,勾得人直欲死去。
    门外渐渐没有声音了,孤独的人趴在地上,月隐后的光微弱至不可见,只有灯火飘摇,将那黏在地上的影子,变成某个……要崭露獠牙的鬼。
    此刻,主屋外的前院忽然有些喧闹,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脚步声起,听着是管家独有的节奏,只是匆忙了许多:“主人,主人!加尔先生来了!”
    门砰砰作响,跪在地毯上的人倏地抬头:双目猩红,还有宛如蚯蚓般的黑色血管攀上面容,好似某种不知名的禁忌。
    “艾斯!”紧闭的门被推开,一阵阵带有熏香的风拂面,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又沉又快,咚咚两下来到前厅,看见了坐在桌后的人儿。
    “艾斯?”克里曼沙笑得肆意,抿住唇,看了看还有些乱的前厅,对正在整理袖口的伙伴说道,“看来你的情绪不太好啊,是我来的不是什么吗?”
    “别笑我了。”座上人闻言抬头,笑着温柔无害,像是讨人喜欢的猫,“我只是心情有了些烦闷,毕竟这样的变故,让我一时没有了头绪。”
    “那也是正常的。”克里曼沙微微挑眉,侧过身,向他介绍跟在身后的老妪,“这位是罗斯玛丽,十分厉害的巫师。”
    披着白色薄纱的老妪微微点头,怀里抱着一个花纹古朴的竖长盒子;仅一眼,就让艾斯感觉有些头脑眩晕。
    于是乎,代表希望的光在心底开辟出道路了。
    “您好罗斯玛丽大人,您好。”他快步上前伸手,再看看笑眯眯的克里曼沙,不知怎的觉得眼眶又有些发热。
    “你好啊~”裹着白纱的老妪眨眨眼,眉心有些肉痣,且没有伸手,“你只要叫我罗斯玛丽好了,我只是主人的一位仆人。”
    “哦哦,对不起啊。”简艾斯立即快速点头,又望着克里曼沙发出歉意的笑,却惹得对方笑哈哈的拍起他的肩膀。
    “你是太激动了么艾斯,这一点都不像你啊。”克里曼沙拍完他的肩,朝着罗斯玛丽作出歉意的手势,说道,“这位是我表姐的仆人,你可不要随意指认关系,这在贵族里是十分低级的错误。”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简艾斯立即出声,往前伸手又缩回,目光已不知道多少次落在那个竖长盒子上。
    罗斯玛丽只望了一眼,微微吸气,便对着克里曼沙说:“可以开始签订契约了吧?”
    “当然。”克里曼沙伸手示意,后直接对着守在门边的莫瑞斯吩咐道,“拿一柄小刀过来,还有两捆苦艾草。”
    “我知道了。”莫瑞斯点点头,望眼还有些魂不附体的主人,转身快步离去。
    “来,先看看契约吧。”克里曼沙又拍拍目光直直的艾斯,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姿势豪迈的坐下。
    “好,好的。”简艾斯回过神,一激灵,脑海里的声音也都有些颤抖。
    游荡在天堂与地狱的界限,他就像是那根弦,差丁点儿就要崩断。
    伸手邀请罗斯玛丽入座,他深深又深深地扩张胸腔,用氧气稳定了发麻的头皮,再望向克里曼沙时,抿住了唇。
    “先看契约吧。”克里曼沙向他眨眨眼睛,哼笑一声,掏出金烟盒;扔过去一根,又给自己衔上。
    匆匆赶来的巴里德为他弯腰点火,至于主人,已是平复好心情的望着契约上这些密密麻麻的条款。
    莫瑞斯也适时回来,拿着契约要用的东西,先是对克里曼沙点头行礼,再向罗斯玛丽致以问候。
    “契约上的利息都是按照帝国的最低标准。”罗斯玛丽拒绝了递来的茶,拍了拍衣裳,声音锐利到刺耳,“这里还会分成三个档位:二十年内,如果你没有按时偿还规定数额;每一次增加百分之三,五次之后转为雇佣合同,十次之后转为奴隶合同,希望你能搞清楚这一点。”
    “好的。”艾斯越过契约看了眼她,再收回视线,背后的管家也时不时在耳边给出建议;详细解释这张契约里的内容。
    大体来说,这是关于数千亿金额的高利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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