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打了我。”
    主调为灰色的大床,阳光从丝绒帷幔斜射而入,朦朦胧,好似白天里的星星,炽黄到令人眯眼。
    古德-讷斯继续喝药,头上裹缠一圈绷带,能看到药渍,和朵朵枯萎的红色。
    “他好像不上当啊。”嘴巴嚼着掺在药里的甜糖,他抬头,向坐床边的贾巴-戴里克继续道,“这样平平静静的……我不好猜他究竟有没有能解除‘萝拉祝福’的秘药,他那个神圣帝国的巫师不像是普通级别,如果……”
    古德-讷斯继续想,舌尖卷着的糖甜到微苦,乃至扩散麻意。
    “这不用你担心。”贾巴-戴里克适时出声,伸手为床上人捻点被子,略低头,笑了起来,“这瓶秘药本质是补剂,其次是高品阶。你太过患得患失了,古德。‘萝拉祝福’拥有法令的强制性质,这是我们一起亲眼见证并实验过的,简-艾斯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消除‘萝拉祝福’的功效,他已经完了,从任何角度来讲,他都找不到出路。”
    话完,阳光照亮白到显透的皮肤,戴里克抬起眼,只是越来越瘦削了,整个人……也多了份难以言喻的气质。
    就好似……
    房门的哐响声阻断了古德-讷斯的思绪。
    他摆手叫退管家和后者手里的药,自个儿坐得更高一些,闭合嘴,看住戴里克这张脸慢慢讲:“你分析的很对,我也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现在所有的后续都要交给你,不过简-艾斯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强悍,他的五感是我在任何武者身上都没见到过的级别,你和他交战时不要太过犹豫也不要太过直白,他那双该死的眼睛能洞悉你皮肤下的气血走向,他那恶心的鼻子!能闻出你脏器损伤时的淡淡血腥。他就像是专门食腐的秃鹫——对于如何折磨受伤的猎物,这狗-娘养的真正是太过擅长了!”
    古德-讷斯说着说着抬手锤击一下床垫,腮帮咬到突起,绷带下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显然有火,有太多怨气积蓄。
    大约是能进入帝国班的都是地方上不大不小的天才。
    自幼养壮的傲气、自高、还有蛮横不回头的自信与挺直腰杆。
    如今生生被一个贫民窟来的新生拦腰砸断。
    古德-讷斯的确没从失败中缓过来。他胸腔起伏,肺叶气泡破裂的疼让眼睛红润,鼻息都粗,带股腥,铁锈味的腥。
    贾巴-戴里克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床上这位盟友的情绪,只能把对方身上的薄被再拉上去一点,呼出浊气,喉结震颤地答:“我会小心斟酌你与罗肯考特一同打出来的情报,不过在我之前还有一位与简-艾斯有仇怨的人,他早已准备好了复仇,我认为这会是一场焦点之战。”
    “那他回复你了吗?”古德-讷斯的思绪被拉回来。
    戴里克摇摇头,侧身靠住刷了绿色颜料的墙,从床头柜的瓷盘上拿了枚果子啃,声音略微含糊,咀嚼声倒清脆:“他不与任何人结盟,只有他的管家在每场比试开始时观测简-艾斯的数据——他们也引入了最新的数据化测试,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了。”
    “啊。”古德-讷斯张嘴答一声。
    声落, 室寂静,鸟儿鸣叫落上枝头,原先闭合的房门又打开放入一位巫师,手里还提着行李,分明是之前帮助过罗肯考特的瘦男人。
    “出什么事了吗?”古德-讷斯递去目光。
    “你需要再为我找一个稳定的住所了。”瘦男人耸耸肩膀,侧身迎接穿透帷幔的阳光,整个人也光芒四溢,“我喜欢僻静的地方,毕竟我还有许多实验没完成。”
    “什么意思?”古德-讷斯蹙紧眉。
    坐在床边的人也停住啃咬水果,些许汁水从嘴角顺着下巴滴下来,那股意义不明的气息更加浓厚。
    “你们的城市被封了。”一声蛰雷,瘦男人随便找了个靠近休息区的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抬头看向窗外天,仿佛还能从那里找到种种吵闹,“彻底被封了,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加贝帝斯。”
    “这是你们学院十二座椅共同发出的命令,整个城市已经进入了禁忌戒严状态,唯一的城门处人满为患,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甚至是两大协会的证书,那些军人也不会给丁点面子,毕竟……”
    “这是你们院长亲自摁下的手印。”
    指尖点在裤子上,瘦男人上掀眼皮,又移动眼瞳,收入另一位吃着水果的年轻人,向其微笑颔首。
    沉默,厚到发黑的沉默在酝酿。
    古德-讷斯隔了一会才从肺里顺出浊气,烦闷摆摆手,答:“那你就在我的庄园住下吧,反正你的身份早就被简-艾斯知道了,在这里好好度假,等城市解封,你再回到家族去报道。”
    “好。”瘦男人点头。
    “城内没有张贴封城的原因吗?”古德-讷斯顺势问。
    “有公文,”瘦男人从前面收回目光,回忆那片人山人海的热闹,略微不确定的说,“公文上的单词好像涵盖了恶魔和亡灵,应该是这座万鬼之城又出现了一些纰漏,不过民众反应倒不剧烈;显然很有经验,倒也没什么稀奇。”
    “恶魔?”古德-讷斯在被单上搓搓手。
    耳边恰好响起牙齿啃咬水果的清脆声,他于是侧头,向贾巴-戴里克笑道:“你说这会不会是简-艾斯?毕竟他与恶魔有交易的传闻不绝于耳,院长维奇都亲自探查过,换句话说……是不是学院在隐瞒他身上的情况呢?”
    一点光明涌现脑海,扩散,就要变为浩瀚星河。
    “我不关心这些事。”白锐牙齿再次撕下一片果肉,迎着古德-讷斯的目光,贾巴-戴里克摇摇首,坐姿调整得更放松一点,转眸看向干瘦巫师,问,“封城时限是多久,会延伸到八月吗?”
    “到八月一日。”瘦巫师点点头。此刻正好管家带着一列女仆进来,他于是起身,最后一次向休息区里的两位年轻武者致意,自己提上行李,在这份胭脂水粉里消失了。
    “我也该走了。”看眼摆钟,戴里克吃下仅剩的果核,吞咽,起身拍拍裤子,然后偏头不接窗外的阳光,往出口处迈步。
    “记得关……”
    门干脆夹断这道声音。
    安静走廊内,背对着光的贾巴-戴里克让人读不清表情。他于原地停顿片刻,再抬头,已是完全正常的模样。
    风儿有些喧嚣了……
    “坐。”
    绿藤蔓椅,帕英-德-雨果伸手指了下对面位置,好似艺术品般修长的手指交叉放在腿上,西装裤的末尾露出深黑棉袜——都是罕见货色,刻尽品味。
    贾巴-戴里克是第二次见这个人的。
    现在南方已经全面普及这类西装衬衫的打扮。确实有许多热爱马甲与丝袜的北方贵族倒戈,不过站在戴里克这类乡土平民的角度来说,西装衬衫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他完全发现不了其中的美。
    收敛这些无奈。
    戴里克稍稍拉开椅子坐下来,谢绝仆人的茶点和蛋糕,取出支烟,并在刚点燃时被打搅,眼睑便垂了下来。
    “试试这个档次的烟。”帕英-德-雨果的吐词很准,咬死“档次”这个单词, 带着笑,又很快消散于风。
    沉默半许,戴里克还是将面前的烟盒拿了起来,慢腾腾把手上夹着的熄灭,从新烟盒里取出一支衔在嘴里,一面划火柴,一面嗓音很厚地说:“我需要加价,那几瓶药物对我的身体并不好,而且,我也没有罗肯考特那么好糊弄。”
    他抬起两根手指,透过烟雾与风看向对面人,眼瞳凝聚有光。
    “两千?”帕英-德-雨果轻笑起来,重新染过的栗色卷发贴合耳边,衬托方菱耳钉的光芒。
    戴里克点点头,歪头捏住烟吸,读不出很多情绪。
    “你可以把你的底气告诉我吗?”
    帕英-德-雨果看着他笑,指尖点了点玻璃桌。
    “我可以在简-艾斯身上再刻下一种毒,无论他愿不愿意。”
    风中,戴里克抬手抓住一枚落叶,碾碎张开,对其吹气一口,使其慢悠悠飘向了对面人的座位。
    这是气劲在运作。
    好看的丹凤眼瞬时眯起来,帕英-德-雨果拿起一块手帕挡在面前;被碾碎的落叶渣以无法想象的锋利表现割破了手帕并往后继续飘,直到帕英-德-雨果暗自运转气血,它们才十足不甘的碎裂为尘埃。
    “我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了吗?”戴里克平静发问,伸手将烟灰点点,眼眸上抬看向雨果,“我能猜到你们的一丁点计划,我也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我们是拥有共同利益诉求的盟友,简-艾斯绝对会倒在这次年末考核上——恶龙的死亡终伴随着欢呼,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一瓣瓣烟灰似雨滴坠落下来。
    帕英-德-雨果到底没有多计较了,手掌往后招招,再指下玻璃桌子,听着钱盒上桌的沉重动静,重新十指交叉,声音不大不小的指示:“我会重新给你安排一瓶秘药,另外,有关你是炼武者的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没有人。”戴里克吸口烟,吐雾,“除非维奇之类的传奇贩卖我的消息,噢……还有保密契约有五张纸厚度的贴身管家,如果他也想让他的家人都成为奴隶的话。”
    “好。”两手将西装外套扣合,帕英-德-雨果预图从藤椅上起身。但贾巴-戴里克却伸手拍在钱木盒上,迎着对方的目光歪头笑起来,有点痞气,像是那在小镇田野里撒欢的劣质少年,又重新回来了。
    他说:“我要你们,一人给我两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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