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张俊大营,如今也算是守备森严,一个个士卒昂首挺胸让人不敢轻视。
    此时这江南名义上官职最大的将领张俊正在面对着一个年轻人非常恭敬。
    之所以这般,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叫做陈东,乃是洛阳前来的太学生。
    当然,若是区区一介太学生也不过如此,可这个太学生却是独受陛下恩宠,当年官家清理朝堂之后着实是用当时支持自己的太学生替换掉了好大的一批朝官。
    但作为其中功劳最大的代表陈东,却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封赏。
    不过没人会觉得这位是受到了排挤。
    毕竟没有哪个受到排挤的太学生可以随意进入朝堂弹劾朝中官员,也没有哪个不受待见的太学生可以收到朝中诸多宰辅重臣的看重和指点。
    如今他主动前来江南,在张俊看来,这位很有可能接下来的位置就是要坐镇江南了。
    这也符合朝廷的一贯作风!
    只不过此时陈东的态度让张俊有些捉摸不定。
    “听闻张俊将军也是起于微末之人?”陈东在和张俊寒暄之时,突然就说起来了张俊的出身,弄得张俊有些沉吟。
    “这...小人确实是出身弓手,十六岁那年在三阳当了乡兵,因为有膀子力气便被任命为弓手,从而练习弓弩射术。”
    “弓手好,弓手好啊。”陈东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我大宋不少将领都是出身弓手,这莫不是有什么传统不成?”
    “先生误会了。”张俊此时立刻起身解释了起来,“我大宋军中向来只有两条晋升之路,其一就是将门出身之人,从出生就已经继承了将军位,随着功劳和时间自然就能够领兵作战。
    其二就是征召募兵,从乡勇之中选拔勇武有力之人。
    而这征召募兵之时,骑兵最是罕见几乎没有征召的机会,剩下的便是弓手了。
    一名弓手需要孔武有力,双臂能够长时间拉弓射箭,同时还要具备近身搏杀的本领。
    相比较而言这弓手所需的东西最是难得,也往往都是军中精锐,与其相同的还有斥候,只不过斥候想要为将,颇为困难。”
    “嗯...将军当年在军中当了多少年的士卒?”
    “小人是靖国元年进入乡勇之中,之后在政和六年随军进攻西夏的仁多泉,因颇有几分功劳,被授予承信郎之官职。
    那个时候小人已经三十有一,从军十五年了。”
    “从军十五年,当上了这军伍之中最小的官职,有人说将军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这条路,此言果然是不虚。”
    “先生过奖。”张俊此时的心里是越来越紧张,总感觉自己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将军这些年不容易,真的是很不容易。”陈东突然拉住了张俊的手臂,屏退了身边众人,和他并肩而行走于大营之中,“将军是西军出身?”
    “当年跟随种师中将军出兵河东,乃是实打实的西军。”
    “某家听说过,两战榆次就是将军的成名战。”陈东突然回忆起张俊的军功来,“当年将军为大军先锋先进驻榆次,结果被金人包围,主帅战死沙场,将军带领数百人拼死突围不肯投降。
    这一战将军且战且退,共计杀敌五百余人,堪称豪勇。
    同年五月,将军再次跟随种师中将军进入河东战场,死战到底,还是在榆次城中。
    种师中殒命于此,将军拼死杀敌,这从河东杀出来的将军,除了刘仲武折彦质之外,恐怕就剩下张俊将军你们这几个为数不多的将领了。
    将军辛苦。”
    “末将不敢言苦。”
    “将军这么多年不敢说劳苦功高,却也是亲冒矢石,冲锋陷阵从不敢言退,将军之能,将军之功,大宋自然记得。
    但是陈东想要问将军另外一件事情!
    将军这家财....不少啊!”
    听到这句话之后张俊就明白过来了,自己没有想多,这是要清算自己。
    张俊的脸色顿时僵硬了起来,甚至身子都没了动作,整个人都变得紧张了起来。
    “不用担心,某家既然将周围之人都屏退了,就不是想要动手,再说了这里可是将军大营,我动手这是图个什么?”
    陈东的话有点意思,让张俊也是微微轻松下来。
    “某家有句话告知先生,某家这一生只有一妻,连个侍妾都没找过。
    末将不好色,不好赌,不好酒,甚至不贪口腹之欲。
    末将这辈子就是一个贪财。
    小人从小就就是苦日子出身,这很多年都没吃饱过饭,从军之前这日子的确是过得苦巴巴的。
    所以末将在有些势力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多购置写田垄土地,不过先生放心。
    某家这么多年未曾为恶,或许有些强买强卖之事,到那时这么多年未曾巧取豪夺,也未曾因为这种事情将百姓逼死。
    这天下纷乱,田垄多有荒芜,末将就从中...从中收拢了不少。
    末将知罪!”
    张俊说完之后也没有狡辩,他知道陈东既然这般说了,这版做了,那就是已经查明白了,也已经足够给他面子了。
    若是继续掩盖不肯承认,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陈东听到张俊将自己所作所为都认了下来,也是微微点头,然后轻声说了一句。
    “这些事官家已经知道了,不过将军放心,官家未曾让某家对你做什么,就说明他没有放弃,至于将军的结局如何...将军不用太过担心。”
    “末将...多谢先生,多谢官家!”
    在陈东提点张俊的时候,即将进入洪州的岳飞和赵桓也在说着这些话。
    “这张俊啊,虽然有些贪财却也算不得恶人。
    这些年无论是征战西夏,固守边疆,还是援助河东,对阵金人,亦或者是征讨李昱、张遇这些雄踞在任城的盗匪。
    他张俊都算是拼了性命的厮杀。
    在江南之地,平定诸多匪寇,还有大名府之战中,张俊也是作为策应在宗帅麾下奋勇杀敌。
    但凡是担任过他张俊上官的将领,对他的评价都是清一色的好。
    敢拼命,有脑子,乃是当代的一方良将。
    李纲甚至在和张俊同袍之后也对众人说张俊有大能,可为江南总管之将,稳定局势。
    他改任浙西、江东制置使,成为江南主将也是李纲对他的举荐。
    为将多年,对麾下也好,对百姓也说得过去,比不得我军的军纪严明,但是在大宋,他也算是一股清流之军了。
    可这家伙,就是小时候穷怕了。
    饿了十六年的肚子,拼了十五年的命,换来的就是一个最小的承信郎。
    先帝看不上他,甚至都看不见他,那时候他不肯依附上官,每战必然争先,可每次论功他就是入不得上面人的眼睛。
    这曾经也是个孤高的人。
    直到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日子,对着自己的上官服了一个软,便得到了一个真正的官身。
    这种人,或许我们能说他不坚持,但...我等实在是不能责怪他。”
    赵桓对张俊的了解要比其他人更多,除了历史之外,还有皇城司对张俊的调查。
    当赵桓将两者合二为一的时候,他也没办法对这个历史上污蔑岳飞的家伙生出什么恶感。
    历史上他的名声好么?
    当然不好,这家伙的雕塑还在岳飞墓前面跪着呢。
    这家伙死的时候身家巨富,号称“占田遍天下,而家积巨万”。
    这家伙共有良田一百多万亩,每年收租米六十万石以上,现在的张俊地位不够,也还不算是作恶,他只是从中上下其手,得到了不少的田产。
    到了后期,他开始巧取豪夺,占有了大批园苑、宅第,仅所收房租一项,每年就多达七万三千贯钱,也就是仅房租一项,就年收入七亿三千万文钱。
    张俊的子孙曾经一次捐献给南宋朝廷十万石租米,清单上分别开列了江东和两浙路六个州府所属十个县,共计十五个庄的租米数额。
    就这个数,谁看了不得琢磨琢磨。
    可是换句话来说,这家伙抗金么?
    若是说他张俊不抗金,那么这天下还有几个人是抗金的?
    出道就征战西夏,之后跟随种师中鏖战太原,两次拼死突围,历史上苗刘之乱要和金人议和,上来就过去将这俩家伙弄死了。
    转头硬扛金兀术,明州之战打得他差点身死族灭,最后才能够和韩世忠合围金兀术于黄天荡中。
    历史上南宋抗金有十三处战功保证了南宋的稳定,而张俊的明州之战位列其首。
    不是他的战果多么强大,在历史的那个时候,连岳飞都被金人折磨得生死两难,还时不时的被后方的人拖了后腿。
    那个时候的大宋连战连败没有任何希望之中,是张俊给了大宋新的希望。
    荡平群寇,征战刘豫,死战金兀术,最后联合刘锜防备金人的入侵攻击二十年,战果算不得多么的大,但不可说不重要。
    可就是这么一个家伙,他的人生前三十年,却是被人欺压得暗无天日,几乎求生无门。
    所以赵桓很难舔着自己的脸说,朕无错,错的乃是天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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