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父亲还好吗?”
    “他很好。”
    也不知是哪个年头的事情,总之Fuhrmann跟父亲有过正式的认识。不仅如此,他似乎也了解一些祖父晚年在德国疗养的往事。他就此聊起前年偶遇顾臻的一次奇妙经历。那时他正在南欧为某位尊贵的先生工作,因为当地交通不便,所以就借住在出资人的家里。适逢此期,恰好赶上对方举办的一场私人沙龙。规模不算太大,除开南欧和东欧的几位政要,都是来自美国和亚洲的大亨,顾臻也在其列。
    顾惟点头,表示知道此事。东欧和南欧的经济整体都很低迷,有几个国家完全成了跌不到头的无底洞。最近几年,政要都在忙着倒卖国家资产以便卷款出逃。不仅是父亲,出得起价的买家都在盯着他们手上的肥肉。类似的沙龙早就是司空见惯。
    “其实您该多参加一些晚宴,尤其是……带着这样一位漂亮的小姐。”
    Fuhrmann的视线穿越玫瑰花在蜡烛底下的火影,准确无误地投射到陈蓉蓉的脸上。她有些惊讶,因为他们此前聊的话题与她并不相关,那些话她听得也是半懂不懂,所以对于他们突然投向自己的关注可谓是毫无准备。尽管出于社交礼仪,Fuhrmann在与顾惟谈话的过程中也频频朝她点头微笑。每当这种时刻,她也不发一语地回笑,或者偶尔瞧瞧顾惟,从他的视线中得到令人安心的反馈。但总之,这便是她在餐桌上做出的全部应对。
    “不,她太年轻了。”
    顾惟接收到她求助的眼神,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
    “她还没有到应该出去交际的年纪。”
    Fuhrmann发出一声适宜的感叹,随后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看来您和您的父亲一样,对男士们的沙龙更感兴趣。上次有几位先生向夫人们提到您,她们还抱怨您对社交界似乎敬而远之。”
    “是吗?听起来我像个孤僻又古怪的人。”
    “不,不——当然不是!”
    Fuhrmann抬起手,随意地挥动几下,旋即换上一副稍带幽默的口吻:
    “每个人都明白,这只是母亲在为她们的女儿操心……”
    话到此处便戛然而止。Fuhrmann很懂得说话的分寸,即使是开玩笑也不会把此类话题说得太过直白。尤其餐桌对面还坐着一位尚未踏足社交界的淑女。这位淑女自然是一头雾水,然而对于已经习惯此类话术的顾惟来说,当然很明白这番话中的深意。
    欧洲的经济不上不下,落魄贵族是富人群体的好几倍。所以那些除开头衔就一文不名的遗老遗少们,无不在积极地把女儿销往海外。美国、中东、日本、新加坡……无论国家民族还是宗教信仰,只要有钱就能行得通。对于想要扎根西方的新面孔来说,一个贵族妻子就等于一张通行证,这件事,顾惟先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不过一番权衡之下他觉得很不值得。首先他能得到的并不多。娶这种女人唯一的好处就只有刚入圈时的认同感,很难期望她或她的父亲还能发挥进一步的作用。而且她的家族必定是负债累累,一家老小全都指望这门姻亲过活。如果未来十年的发展重心不在欧洲,那这种婚姻不仅白费功夫,一旦考虑离婚的可能,更是有扯不清的麻烦。
    实际上,顾惟对待婚姻的态度始终都是割裂的。他过去觉得结婚不是件好事,不过联姻是,至少,联姻很有用。然而最近这段时间,他无法只是站在理性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打心底里产生出排斥,尤其当想到那个联姻来的女人会像陈蓉蓉一样躺在身边,透过微醺的灯光情意绵绵地注视自己,他简直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觉得对劲。不仅如此,他还得操那个女人的逼,看她日渐隆起的肚皮底下包着自己的继承人……太令人作呕了,都不仅是心理上的厌恶,他甚至打胃里涌起一股生理性的恶心。接着,这番想象又顺理成章地过渡到另一个方向上——
    为什么不让陈蓉蓉给他生孩子?
    对,她应该生他的孩子不是吗?虽然现在说这个还嫌太早,不过这无疑是个可行的方案。再过几年就把她手臂里的囊管给取出来,后续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他只需要一遍遍地操她,一遍遍地射,射到她的骚子宫一天不吞精都馋得受不了,看她的卵子能坚持住几次不受精。最后全部堵住,不想怀也得怀。
    当细碎的亲吻落在面颊上,陈蓉蓉就很主动地环抱上去,因为她以为这只是睡前的耳鬓厮磨,所以无比放松地享受起他的温情。可是亲着亲着,两片薄唇就含住了她的唇瓣,舌头也流露出想要向口腔内深入的意图。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耳朵,无比暧昧地摩挲起圆润的耳垂。等到睡裙被卷起,手顺着小腿的曲线抚上大腿,她终于忍不住挣扎一下,从他的亲吻与爱抚中脱离出来:
    “明天不工作吗……?”
    话音方落,顾惟便不再动作,然而,却也不起身,就这么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半压住她。一种坚硬的触感抵在双腿中间的软处,使她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已经勃起了。嵌在一圈睫毛下的眼睛又黑又深,用一种沉着欲望的目光盯视着她:
    “说点什么,让我不那么想做。”
    两人离得这样近。连说话都能感受到气息的交缠。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脸,试图弄清他的想法,过了一会,才试探性地开了口。她说她想到贝多芬的故居去看看,问他可不可以。
    “哪个故居?波恩还是维也纳?”
    “波恩的故居,那里比较近……”
    她记得他说过贝多芬的故居就在北威州,所以自己也做了一些功课。尽管确实不远,但也不能完全依靠公共交通,很多路段非得开车不可。不过进入市区就会方便许多,她可以带上地图边走边看……
    听了半天,顾惟终于意识到她不是在问能不能带她出去,而是打算自己单独行动。够可以的,小鸟的翅膀长硬了,这还不到一周就打算飞出去探险了。他问她语言不通该怎么办,她有些紧张,却还是鼓起勇气说可以靠德语混英语。甚至举出例子,说她今天就是这么跟Fuhrmann交流的,虽然不太流利,可是他们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看来那个善于交际的老东西给了她相当大的自信。
    “不是每个德国人都说英语的。”
    浓密的睫毛低垂下来,这是情绪转变的征兆。她当即刹住声音,因为她觉察出他已经有些不太高兴……然而,当观察他的眼睛,却又莫名地感觉到一种包容,仿佛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这双眼睛都不会生她的气。所以她没有像过去那样沉默不语,而是接着细声细气地说了下去:
    “……我过年也是自己坐火车回老家,距离比这里到波恩远多啦……”
    她自己一个人坐长途火车,既没有丢过行李,也没有上过坏人的当。她想借此打消他的担心,说明自己没有他想的那么需要照顾。而且他这么忙,没必要非得陪她做他其实没兴趣的事情……
    “所以你其实也不想让我陪,觉得自己一个人更自在?”
    “不是的……只是、只是你都没时间休息……”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慌里慌张地辩解起来。然而,他似乎并不接受她的解释,只是兀自移开身体,斜倚到床头的靠枕上。即便如此,平静的目光却依旧停驻在她的脸上,哪怕他其实挺不喜欢从她的嘴里听到这些话,可是只要她说,他就听。这种无条件的包容使陈蓉蓉骤然涌上一股羞愧,因为她感到自己是在浪费顾惟的体贴。自己说那些话,有一大半都不是真心在为他着想,而是出于懦弱,害怕靠得太近会让他产生出厌烦。她害怕被他推开,所以先一步主动推开了他,哪怕他已经朝自己伸出手……
    她在沉默中犹豫了很久,终于如告解般坦白出真正的心声:
    “……我想让你陪我……可是你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我怕你烦我……”
    “更想让我陪你,还是更怕我烦你?”
    听到他这么问,她就明白顾惟其实早就看出来了,看出自己并不是真的善解人意,而只是在给懦弱找借口罢了。她不敢看他,半晌才发出一句含混的嗫嚅:
    “……怕你烦我……”
    “如果真的忙到没时间陪你,我会告诉你。”
    “……嗯。”
    她躺在枕头上点点头,旋即便不再吭声。随后,又听他接着说道:
    “但如果你打一开始就直接拒绝我,那我会很难受。”
    她惊讶地仰起脸,都不敢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顾惟会为了自己感到难受——既不是生气,也不是不高兴,而是难受……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她的心房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所以一下子就抬起头去看他。可是……那张脸上哪里看得出半点难受的表情。灯光下的睫毛乌晶发亮,注视着她的视线平静又温和。甚至当她望进他的眼睛里,还瞧出并不用微笑彰显的愉快……她简直都糊涂了,一点也不明白他的心思,但,心中又激荡着难以言喻的爱与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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