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 作者:九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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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衫打量,窈窕的身段衬着妩媚面容,赏心悦目。她平常虽也装扮,却很少这般精心,更不会刻意点染眉目双唇,增添风情。

    着意的装扮是无声的示好,她笑意盈盈,意态柔美。

    谢珩忽然觉得很愉快,微微一笑,道:“很好看,是过节的样子。有茶吗?”

    茶当然是有的,伽罗忙请他入内。

    他今日心绪不错,伽罗尽量收敛敬惧,冲茶给他斟上,双靥含笑,“殿下似乎喝了不少?”

    谢珩笑而未答,目光在屋内逡巡。由窗台至书架、桌案,最后停在砚台笔架上。听侍女回禀说伽罗打听过鸾台寺佛事的时间,近日又极认真的抄经书时,他颇感欣慰,而今瞧见那摆放整齐的笔墨砚台,素来沉肃的神色愈见和缓。

    伽罗灯边俏立,拿了瓷杯给他添茶,“殿下在看什么?”

    “没什么。傅伽罗——”谢珩顿了顿,又闭口不言。

    伽罗含笑奉上茶杯,也未多问,返身在桌旁坐下。

    “从宫里出来,想来此处坐坐。”谢珩觑向伽罗,烛光下但见美人如画,比从前添了几许妩媚,叫人舍不得挪开眼。当日鹰佐说她“又香又软,蚀骨销魂”,谢珩后来明白那是鹰佐在搪塞。否则以傅伽罗这样子,若当真被鹰佐欺负,哪会风轻云淡?

    只是……又香又软他早就知道,蚀骨销魂呢?

    身姿袅袅婷婷,纤腰盈盈如柳,渐渐鼓起的胸脯如春日蓓蕾绽放,入目婀娜。

    他忽然,有些非分之想。

    谢珩轻咳了声,起身踱向书案,随手翻起伽罗那本佛经,“你抄的?”

    “听说文惠皇后的佛事将近,抄本经书,聊表心意。”伽罗随他走过去,目光微垂,“当年的事我虽不知情,但傅家与殿下父子的恩怨由此而起,伽罗心知肚明。殿下宽宏大度,伽罗无以为报,唯有虔心抄诵经书——这是外祖母从前教我的。”

    谢珩觑她一眼,翻着经书。

    簪花小楷写得整齐秀丽,看得出她很认真。傅玄狠毒奸诈,高探微随波逐流,麻木逢迎,她长在傅、高两府,却还是玲珑剔透,十分难得。

    “随我走走。”他说。

    伽罗依言跟随在后。

    晚风薄凉,渐渐行至湖边。临水有亭,昏暗夜色下,迎风挑了数盏灯笼。亭中有石桌,搁着两坛酒,再无他物。

    战青笔直的站在那里,待谢珩进了亭子,便拱手道:“殿下,酒已备好了。”

    谢珩颔,令他退下,随手拆开酒封,就着酒坛喝了两口。转头见伽罗还傻站在那里,便指了指另一坛酒,“尝尝?”

    “这个吗?”伽罗瞧着酒坛,颇为惊讶。

    今晚的谢珩很奇怪,从初见到的那一瞬,她就能感觉出来。从前他神情冷肃,虽宽宏大度地帮了她,却总是威仪不可亲近。今晚却无端叫她来散步喝酒……

    难道是那卷经书的功劳?

    伽罗猜疑不定,毫不犹豫的拆开酒封,捧起来喝了两口。

    不是预想中的辛辣,入口绵软,甚至有清香扑鼻。她在淮南时也喝过酒,虽然量浅,却也不惧酒味,喝了两口放下,偷偷擦拭唇边酒渍。这般喝法很不雅,若在淮南,舅母必定会责备。但伽罗却觉得过瘾,抬头看向谢珩,便见他也正瞧她。

    目光相触,谢珩仿若无事的挪开,旋即坐在水边喝酒。

    伽罗猜不透他心思,未敢搅扰,就在旁边陪着,偶尔喝两口。

    苍穹浓如陈墨,唯有灯笼昏暗的光芒照亮方寸之地。极低的风里,谢珩忽然开口,“高家的事,你知道了?”

    “嗯。听到她们议论,才知道外面的动静。”

    谢珩颔,未再多说。

    酒坛渐渐空了大半,伽罗醉意深浓。

    酒壮人胆,这话是没错的。原先的顾虑敬畏皆被酒意冲走,伽罗决定开口,“其实在听到虎阳关大败,殿下和皇上回京的消息时,外祖父就料到了今日。外祖母说过,当年那些事都是造孽,终会自食恶果,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不过殿下,外祖母是无辜的,她从来不曾插手过这些。”

    “我知道。”谢珩颔。

    “殿下答应帮我搭救家父,这已是天大的恩情,我本不该贪心。”伽罗侧身,蹲在谢珩跟前,“可外祖母悉心抚养,待我极好。除了家父,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曾阻拦过外祖父和舅父,但是没用。殿下——她真的是无辜的。”

    谢珩低头,看到她裙衫曳地,月光下脸庞柔和,眼眸蒙了雾气。

    “我说过,恩怨皆有其主,我不会迁怒。”

    “可我还是害怕。”伽罗眼中雾气渐聚,“殿下宽宏大量,恩怨分明。可是恨高家的岂止殿下?韩大人是王府旧臣,尚且那样,更何况还有皇上。外祖父害死信王,那毕竟是殿下的兄长,皇上的长子。殿下是否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外祖母?”

    谢珩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微微僵硬,“父皇没说。”

    伽罗酒后胆大,凑得更近些,扶在谢珩的膝头,道:“倘若皇上迁怒,殿下能否劝他明察——外祖父和舅父的罪行我不敢擅自议论,可外祖母,她真的无辜。”

    她趴在膝头,双眸如同小鹿,满眼期盼。

    谢珩归来时本已薄醉,这坛酒下去,酒意更浓。

    心如剑锋,经历淬炼磨砺后早已冷硬,却还是抵不住她的眼神。

    在外他是端贵威仪的东宫太子,于云中城谈笑杀伐,于帝都朝堂号令百官,惯常的冷肃与霸道手段令不少朝臣敬畏归心。在这里,他却仿佛还是受挫被困的少年,贪恋淮南春光下那双潋滟明亮的眸子——

    那是淮南高家密布的阴云里透隙射出的阳光,于满目阴冷黑暗中,让他看到亮光。

    他抗拒又贪恋,难以自禁。

    谢珩觑着她,说得更加明白,“父皇的圣意我难以左右,但你外祖母的立场,我会如实禀告父皇。”

    伽罗的眸中渐渐漾起笑意,透过朦胧雾气,如明澈微蓝的琉璃。

    “殿下明辨是非,胸怀宽大,必定能令群臣归心。”她含笑恭维,想要行礼,酒醉后身体摇晃,一垂,直直栽向谢珩怀中,而后往右一偏,靠在他膝头。

    谢珩怕她摔着,伸臂揽住。

    伽罗不再动弹,枕在他膝头,眯了眼睛笑着望他。渐而眼皮沉重,最终靠在谢珩膝头,睡了过去。

    谢珩将她往怀中拉了拉,解了外裳,给她盖着。

    旁边还有她未喝完的残酒,他随手拿了慢慢的喝。目光越过湖面殿宇,暗夜中树木殿宇犹如鬼影,拦住视线。谢珩却知道,不远处是比东宫更加威仪庄重的宫室,更加严密的防卫,更加尊贵的皇帝。那是他至亲的父亲,也是大夏最尊贵的君王。

    他们恨着同样的人,却持有截然不同的处置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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