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谢公子。”锦华站直身子,一时手足无措。
    那人收回手,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她。
    “那个……我刚才迷路了,这就回去……”锦华想起朱衣侍女临走时的吩咐,不许他们擅自离开后院丹房,一边解释,一边准备离开。
    “你……咳,你是公主召来的缝工?”那人开口道,声音沙哑轻柔。
    “是,我是紫衿坊的……”锦华干巴巴地答道,她已经开始同情高士袗了,要在另一个时空里生存,还得随机应变,相当不容易。正担心被继续盘问,谁知那人话锋一转:“姑娘的裙子,很是别致。”
    “这叫马面裙。”锦华说完就后悔了,马面裙是明朝的服饰,她跟一个唐朝人说这些干什么,搞不好又要被怀疑是细作。
    “有趣,转一圈来看看。”那人抱起手臂,“长萧”在腰间一插。
    锦华想都没想,就乖乖在原地转了一圈,银灰色的裙子像一面撑开的大伞,飘逸灵动。
    “不错。”那人嘴角含笑地点点头,露出欣赏的表情。
    该死,自己怎么像着了魔一样,人家说什么就做什么。锦华暗自纳闷。平时她对高士袗一言不合就开怼,怎么今天见了这人就言听计从的……她想着,脸上开始发起烫来。
    怪不得世人都说薛绍是太平公主最爱的男子,果然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不容拂逆的自信与魅力,令人甘愿顺从,难以抗拒。
    “我该回去了……”她想赶紧离开这里,眼前的人实在太危险了,再待下去,自己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冒傻气的举动来。刚想转身离开,身后又传来刚才的曲声,更加动人心扉。她着魔似的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那人停下吹奏:“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姑娘没听过《梅花三弄》么?”
    曲子没听过,我倒是看过《梅花三弄》的电视剧……锦华心里吐槽,嘴上说道:“公子的萧声真好听。”
    “萧?”那人轻声一笑,“这是尺八,我大唐还有人不识得此物么?”
    “我、我没看清……”锦华擦汗,自己果然不能多说话,说多错多。
    “你喜欢此曲?”
    “感觉很特别。”
    “有何特别之处?”
    “很寂寞、空灵、忧伤……像是在思念着什么人。”
    那人听闻,眼光一闪:“为何如此说?”
    “我不懂音乐,但能感觉到这曲子中有种很深的感情,像剪不断的流水般连绵不绝,从前听的曲子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所以你深夜前来,便是被这曲声打动?”
    “是的。”她点点头,一开始只是好奇谁在扰民,后来是真的被曲子打动。
    “喜欢的话,不妨坐下一听。”那人示意锦华到花亭里落座。
    “好……”锦华又一次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去,在对面坐下。
    那人重新吹奏起来。曲声越来越忧愁。锦华不禁暗自奇怪,既然如今已身在太平观,心爱之人近在咫尺,想见就能见着,又何必还要大半夜的在这花亭中借曲抒情,难道这对令无数人艳羡的情侣间发生了什么矛盾?有什么后世人不知道的惊天大瓜?这样听着想着,她渐渐沉浸在曲声里……
    第二日天刚亮,锦华揉着发困的双眼,迷迷糊糊地回到丹房,还没进门就被高士袗一把拉到院中一角,着急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听曲儿去了……”
    “听什么曲儿,你不会是梦游了吧?”
    “你才梦游,我遇见薛绍了……”她边说边打着哈欠。
    “薛绍?怎么可能……”他还要问,她已经晃晃悠悠进了丹房,爬上通铺倒头睡去。
    刚睡了一炷香时间,昨晚的两位侍女在几个小侍女的簇拥下进了丹房,对众人道:“公主有命!”她指了指身边的白衣侍女,“公主命你们各坊今日为我二人一人缝制一套胡服男装,日落前必须做完。佳品者赏,未能按时交出者,打二十板子,逐出!”
    “小民领命。”几人遵命道。
    高士袗偷眼看向丹房,锦华还在里面酣睡。
    朱衣侍女发觉少了一人,责问高士袗:“你家小妹呢?又胆小躲起来了?”
    “她……”
    “去,打一盆水来让她清醒清醒!”朱衣侍女说完,就有小侍女端了一铜盆水进去,泼在锦华脸上。
    “啊!谁这么过分!”锦华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拉下来!”朱衣侍女吩咐道。几个小侍女上前七手八脚地把锦华从铺上拽了下来。朱衣侍女盯着她道:“别忘了,我可还没打消对你们的怀疑。如若做不出来,可不止是吃板子。”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和高士袗几眼,拂袖而去。
    “小民一定好好做。”高士袗赶忙道。
    小侍女将布匹和缝纫所用之物拿来,又将两位侍女的衣裳尺寸告知,命各坊分组裁制,随后站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盯着几人。
    “她们怎么还不走?”锦华一边用衣袖擦着脸,一边对高士袗小声嘀咕。
    “这叫监工。帮我打下手,一切听我安排,千万别乱动。”
    “我也得会……”锦华撇嘴,“全都交给你了。”
    “在你们那个时代,你不也是裁缝么,怎么就不会了?”高士袗坏笑,终于轮到他嘲讽她一次。
    “我们做衣服用的是高级的技术和工具,和你们这种原始低级的手工制作不可同日而语。”
    “呵,好大的口气,”他嗤笑一声,随后挑眉看了她一眼,“你方才说,昨晚遇见了谁?”
    “薛绍,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回想昨晚的“艳遇”,她一脸花痴陶醉。
    “荒唐,这里是公主清修之地,怎么会有男人……”高士袗哼了一声,心中莫名烦躁。
    “你不也是男人么?”
    “我们只是下人,而且根本出不了后院。“
    “万恶的封建等级制度!”她翻了个白眼,正要嘲讽,旁边一位小侍女咳嗽两声道:“不许交头接耳,怠慢误工,违例者叉出去!”
    锦华吐吐舌头,不敢再多言。一旁仙罗坊的缝工早已开始缝纫,香绮坊的赵缝工却仍在沉吟,盯着布匹像在思忖着什么。锦华正纳闷他怎么还不动手,高士袗此时上前对两位监工道:“敢问姐姐,方才那两位姐姐在何处,可否劳烦再次请来一见?”
    “你有何事?”
    “在下想要测量一下她们二人的衣裳尺寸。”
    “方才不是已将她们的尺寸告知你等了么?”
    “确已告知,但以小民的经验来看,尺寸恐怕并不准确。”
    小侍女柳眉倒竖:“你是说我们所给的尺寸有误?”
    “小民不敢冒犯,但尺寸确有偏差。”
    “大胆!”小侍女一指他道,“技艺不精,却反赖尺寸有误,来人!”她拍手道,“将紫衿坊的两个缝工拖出去,杖责二十!”
    话音刚落,便有侍卫推门而入,向高士袗和孟锦华而去。锦华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到如此地步,吓得缩在高士袗身后。
    “且慢!”此时一人高声道,“小民也以为尺寸有误!”
    众人回头看去,说话的是赵缝工。
    两个小侍女盯着他半晌,忽然相视一笑,其中一人道,“你们眼力不错,尺寸确实有误。”她一摆手,命侍卫停住,对众人道,“一个技艺精湛的缝工,必须要有过人的眼力。那是在千万次缝纫中得出的经验,是阅人无数后历练出的一双慧眼。我们方才所给的尺寸,与真实的尺寸确有偏差,而这两位缝工却能凭借经验发现其中谬误,技艺可谓纯熟。”她说着来到仙罗坊那位已经开始缝纫的女缝工面前道,“你不辨明尺寸,便贸然动手缝纫,技艺显然不佳,这第一关你出局了,”说罢吩咐侍卫,“带下去吧!”
    侍卫上前,不由分说将仙罗坊的缝工带了出去。不一会儿,院子外面响起打板子的声音和女人的惨叫声。
    锦华顿时感到脊背发凉,小声对高士袗道:“他们还真打啊!亏你机灵,否则挨板子的就是我们了。”
    正嘀咕着,方才离去的朱衣和白衣侍女走了进来:“准许各坊测量我二人的尺寸,不过只得女缝工上前。”
    高士袗捅了捅锦华,坏笑道:“去吧,新时代的高级裁缝。”
    “我……”锦华一脸不自信,“我不知道你们的衣服和我们的测量方法是不是一样。”
    高士袗附在她耳边细致道:“你只需测量肩袖长、背长、衣长、袖缘宽、衣领宽、袖口止口、衣裳下摆止口和前胸的尺寸即可。”
    锦华正一个一个谨记着,朱衣侍女催促道:“紫衿坊的首先上前量身。”
    “去吧。”高士袗用眼神鼓励她。
    锦华拿着裁衣尺来到朱衣侍女身前,小心翼翼地开始测量,却一团手忙脚乱。不知为何,自从在服装大赛上出了事之后,她对缝纫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即便面对这项极其简单的测量任务,对她来说都像举起千斤重担那样困难。
    什么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此时此刻,拿着轻如鸿毛的裁衣尺的锦华,深有体会。
    她笨手笨脚地测量着,外面走进一个小侍女,在白衣侍女耳边说了些什么,白衣侍女顿时朱颜变色,附耳对朱衣侍女说了几句,朱衣侍女一听,脸色大变,一把夺过锦华手中的裁衣尺,指着她道:“我果然没有料错,说,你们到底是何人?”
    锦华顿时一脸懵圈,又、又出什么岔子了?
    白衣侍女对门外高声道:“把他们带进来!”
    房门推开,侍卫带进两名女子,两人对侍女们行礼道:“小民是紫衿坊的缝工,昨夜因故来迟,请公主赎罪。”
    锦华和士袗听闻此言,同时一惊。
    “你二人来迟之事暂且不论,”朱衣侍女吩咐侍卫,“将假充紫衿坊的二人拿下,拖出去用刑!”
    白衣侍女出言道:“是否禀明公主后,再做定夺。”
    朱衣侍女道:“公主平生最恨行事作伪之人,待我们审明他二人身份,再回禀不迟。”说罢,命侍卫即刻拿人。
    两名侍卫上前,将锦华和士袗拖到院中,押他们在大太阳底下跪着。
    完蛋,刚刚体验了一把穿越,就要把小命丢在这儿了!那些重生穿越文,好像都不是这么写的啊!说好的东山再起、大杀三方、吊打古人呢?这种爽文情节怎么一个都没让我赶上啊!锦华跪在那里,心中翻江倒海,万念俱灰。
    高士袗却神色沉着,脑中飞速思索着对策。
    只见一名侍卫拎着长鞭,慢慢踱到两人身前,咧嘴一笑:“说吧,先打哪一个?”
    高士袗不假思索,挺身挡在锦华身前:“皆是我一人所为,与她无干!”
    “好,算条汉子!”侍卫唾了口唾沫在手上,随后高高扬起鞭子,眼看就要抽下。锦华吓得闭上眼不敢看。
    “住手。”一个声音在侍卫身后响起,音色沉稳轻柔。
    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但又有些不一样……锦华睁眼看向来人。
    此人一身胡服,头戴黑色幞头,身着翻领子的窄袖衫,腰束玉带,面容清秀如画,姿态洒脱淡然。正是昨夜月下之人。
    锦华忍不住道:“薛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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