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蔽日,树影昏然。
    囤积在穹顶的云絮,仿佛被冲天杀气所慑、渐渐挤成一团,将烈阳挡了个严实。
    河风转凉,掠过苇丛,在两方对峙的官道上、卷起阵阵尘沙。
    元仲武一改方才盛气凌人的纨绔之态,眼眸中射出阴鸷凶光:“诸位禅师、道长,陕州神策军将士!吾父早有预料,洛阳侠士必非祆教妖人对手。故与齐国公一道,盛邀诸位前来,共诛不臣之徒!诸位,可敢与之死战?”
    那恶道士中,立刻便有一人龇牙咧嘴道:“杀光这群鳖孙!”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通玄观观主曲炳玉。
    陕州神策军鹰扬郎将长孙恒业,扛着大环首刀、立于马上,不屑地瞥了曲炳玉一眼,才朗声道:“除恶务尽!吾等愿往!”
    身后百余神策军,亦纷纷擎起大环首刀,高声齐喝:“吾等愿往!吾等愿往!吾等愿往……”
    曲炳玉遭了白眼、怒气冲冲,却不敢跟神策军造次。反而扭过头、寻到一个膀大腰圆的弟子,恶狠狠道:“莫效儒!随为师先上,多杀妖人!”
    说罢,果然一马当先,提了黑铁剑便向祆教残众冲去。莫效儒无奈,与一旁的从兄莫知鱼交换了眼神,才大叫一声、挺剑追上。
    莫知鱼见状,连忙鼓噪道:“观主身先士卒!吾等岂可怯战?!诸位师兄弟,结‘二龙出水阵’,上!”
    随着通玄观道士的冲出,来自洛阳内外、各处乡野宫观的恶道士,也不得不紧随其后、冲杀过去。虽队伍纷乱,却颇有些先声夺人的气势。
    恶道士一出,曾被洛阳白马寺、崇化寺、皇觉寺、华严寺等古寺名刹扫地出门的凶和尚们,便再也坐不住了!
    此行过来之前,元载与王缙、虽已向他们许下重利,却须以妖人的人头去换。可那群牛鼻子道士,竟在曲炳玉一句毛毛躁躁的煽动下,抢先攻了上去!这岂不是要与贫僧们争人头、夺银子?真是阿弥陀佛、岂有此理!
    于是,凶和尚们也各自拎了刀枪棍棒、夹着尘嚣,从恶道士两翼奔袭而出。几息后、竟后发先至,与祆教头目们交起手来。
    早在元仲武手下蠢蠢欲动之时,地维护法看了看激斗正酣、无暇他顾的圣姑和霍仙人,便知须事急从权。忙召唤几位护法奔出,与十五个传教使一道、护住身后所剩不多的教徒。
    曜日护法一对金乌双匕、在袖掌间吞吐翻飞,闪着慑人寒光。他扫视一圈,却皱眉道:“玄土护法何在?方才明明见他赶过来了……”
    建木护法与玄土护法洛长卿,平日里交情不错,方才也一直在南面拼杀。亲眼瞧见洛长卿被“南衙双鹰”秦炎啸打成重伤,若非教中那位小兄弟出手,只怕此刻、尸身都已凉了。如今正躲在一艘泷船篷舱中,处理着伤口,短时间内、只怕不能再战。
    这些念头在脑中闪过、不过一息工夫,建木护法侧过脸道:“玄土护法受伤较重、无法再战,不过方才有位小兄弟,身手着实不凡!若有他出手,眼前宵小之辈、又何足道哉!”
    “哦?我教中果有此等俊才?”曜日护法浓眉一挑,饶有兴致道。
    赤水护法与杨朝夕同路行来,又见他一人之力、竟将他崔九拖住,若非那杀千刀的苍龙七宿打断二人拼斗,胜负未可知也。此刻听建木护法所言,顿时便猜到他说的是谁,亦含笑道:“建木护法所言,当是贺九郎小兄弟吧?”
    建木护法苦笑:“却是只知其人,不闻其名!”
    神火护法嘬着牙花,活动了下受伤的肩背,插嘴道:“贺兄弟竟还有这般武艺?!我神火只知他轻功了得,比之地维大哥、也是不遑多让。”
    地维护法见几人大敌当前、竟还相谈甚欢,也是一阵无语。此刻见神火护法提到自己,也不由生出几分好奇:“说来说去、不如将这贺兄弟召来,一见便知!哈哈!”
    于是,赤水护法回过头,向寥寥无几的教徒们喊道:“贺兄弟!各位哥哥请你前来一叙!”
    杨朝夕正全神贯注,盯着半空中的柳晓暮与金瞳大汉。两人指掌虚挥,隔空而战,一招一式、皆宛如神迹,看得他叹为观止。一番观望印照,心中对于自己道术深浅、武技高低,却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陡然听到有人呼唤“贺兄弟”,杨朝夕顿时回过神来:“护法大人何事?卑下这就过去。”
    杨朝夕穿着一袭绛红莲蓬衣、罩着月白面巾,行至五位护法面前时,连忙单膝跪倒、拢手作焰,行了个圣火礼:“卑下贺九郎,拜见诸位护法大人!”
    曜日护法听着这少年人干脆爽朗的声音、盯着那一双鹰眸,不禁心头威震:这少年、该不会是那……可那小子不是前几日受了重伤、生死不知么?真是奇也怪哉!
    杨朝夕起身抬眸,扫了一眼同样罩着月白面巾的五位护法,目光也在曜日护法脸上顿了顿,心中竟涌起几分熟悉的感觉!那刚毅笃定的豹眼,似乎近来、曾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两人各怀心思,其他护法自然不知。
    地维护法淡笑道:“贺兄弟!听闻你不但轻功了得,而且武艺不凡。今日洛水在后、大敌当前!可敢随几位老哥哥背水一战、共御外侮?”
    杨朝夕拢手再拜:“玛古!”
    五位护法闻言,无不相视大笑。杨朝夕手按剑柄,与五位护法和十五位传教使站在一起,胸中豪情顿生。仿佛此刻、眼前纵有千军万马,亦无法磨灭祆教众人的不屈之志!
    便在这时,对面响起了元仲武、曲炳玉的煽动叫嚣之声。
    很快,凶和尚、恶道士们再度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眼眸中皆闪烁着嗜血、贪婪的光彩。在他们眼中,祆教众人既不是桀骜的妖人、也不是通敌的叛徒,而是一只只唾手可得的猎物!
    祆教众人更不迟疑,纷纷抄起铁索、连枷棍、铜秤杆、扭环双剪……追随在五位护法、十五位传教使身后,动手迎击汹汹而来的敌人……
    柳晓暮一支白玉笛,此刻已分化成密密麻麻的一片,静若星点,动如蜂团!
    数支玉笛,御气而飞、灌风自鸣!自当空发出一阵阵“呜呜唷唷”的声响,时大时小,仿佛盘旋的鸟群。
    笛尾所指,皆是金瞳大汉周身三十六处死穴和七十二处要穴。一经戳中,不免令他酸麻、晕眩,甚至气滞、神乱。虽不足以致命,却也狼狈万分。
    金瞳大汉吃了数道亏后,手中绳索招式又变,却是转攻为守。只见他将一盘绳索越抖越长,绕着虎躯、蛇行盘旋,迅速缠绕成一枚绳索织起的“巨茧”!
    这“茧”层层叠叠,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端的是固若金汤!
    绳茧上下、形如羊角旋风,通体也似羊角旋风一般、飞快地旋转着,又像是孩童鞭笞下的陀螺……
    纷纷扬扬的玉笛,绕着绳茧、伺机而攻,却都被反弹回来。一时间,竟寻不到什么破解之法。
    金瞳大汉龟缩在绳茧之中,猖狂大笑:“桀桀!小娘子!你那点微末道行,怎抵得过本仙人的‘作茧自缚’大法!可惜了你这一手飞剑之术,竟以玉笛为凭,真是驴唇不对马嘴!桀、桀、桀……”
    柳晓暮凤眸一转、纤唇微微翘起,显然又想到了什么主意:“蠢猫!想要看飞剑?姑姑如你所愿!”
    却见她玉臂轻挥、双手交叠,口诵六甲秘祝,当胸掐出九道指诀,咒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咒罢,那无数玉笛划出的流光、忽然向绳茧上方汇聚,顷刻便凝成一柄光焰夺目的巨剑!
    光剑长可数丈,当空一抬、便向那绳茧斩下。
    一剑之威,加于茧身,绳茧便剧烈震动起来。金瞳大汉笑声戛然而止,额上沁出汗来,那乌黑的篆体“王”字胎记,在汗水浸润下、显得愈发醒目。
    绳茧剧震片刻,便又坚韧如初,而那光剑上的华彩、却好像黯淡了几分。柳晓暮呼出一口浊气,凤眸微眯:“蠢猫,你是预备躲在里面、一辈子也不出来吗?”
    “此间乐,不出去!桀桀桀!本仙人今日高兴,便陪小娘子玩耍一番,有什么手段、尽可使来!本仙人素来怜香惜玉,保证待会儿、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金瞳大汉闷在绳茧中,声音虽嗡嗡作响,传出来却是字字分明。单此一项足可看出,它这只妖修、道行确是不浅。
    柳晓暮秀眉微蹙,心中更涌出几分薄怒:缩头乌龟,有胆你便躲好!本姑姑还就不信,破不开你这粗制滥造的“龟壳”!
    想罢,那光剑接连斩下。一剑不成,又是一剑!
    直斩得绳茧慢慢散开,露出无数缝隙。金瞳大汉那铁塔一般壮硕的虎躯,透过缝隙,隐约可见。
    便在此时,柳晓暮双手皆掐作剑诀、向左右一指。那光剑又散作许多玉笛,透过绳茧缝隙,“咻咻”刺入!
    “呜啊!痛死本仙人了!!”
    金瞳大汉一声哀嚎,那绳茧登时崩散、又化成一盘绳索,杂乱无章地挂在身上。与刺中他的玉笛搅在一起,像极了落网的刺猬。
    “小妮子!今日不将你抽筋剥皮、敲骨吸髓,本仙人便不叫燕山灵君!!”
    “哦?那该叫什么?叫……燕山灵龟!噗——”
    柳晓暮说完,再也禁受不住,“咯咯咯”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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