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阴湿,暗无天日。
    到处弥散着腥臊腐臭气息,异常刺鼻,熏人欲倒。
    洪治业缩在监牢一角石榻上,身子下铺着好些讨来的茅草,和衣而卧,倒也勉强可以安睡。
    依稀记得被关在此地,总该有十几日光景。每日喝一顿酸臭的稀粥,然后便是断断续续地睡觉。之所以断续,是因为总会被凄惨的刑讯声惊醒,然后担惊受怕许久,才熬不住困意、又接着睡去。如此这般晨昏颠倒,早也分不清现下究竟是白天、还是深夜。
    洪治业浑身乏力瘫在石榻上,顺手摸着石榻一侧、自己用锈铁钉刻下的痕迹,不多不少,恰好十五道。
    十五道刻痕,意味着他在这监牢里,已喝过了十五顿稀粥。每日一顿稀粥,还是他当年定下的规矩,既不至于饿死囚徒,也不够囚徒养足气力、挖洞出逃。这十五顿稀粥,说明他被关在此处,已足足半月。
    今日刻痕,却迟迟没有刻下。
    便在一个时辰前,看守地牢的锁甲卫尽数撤出,留下的虎贲卫也少了许多。且一反常态地、为关在地牢中的囚徒,送来一顿颇为“丰盛”的餐食:
    不但有粟米饭、黍子糕,还有许多切好的酱菜,且份多量足,惟恐这些囚徒吃不饱。男囚较多的监牢,竟还放了一小坛村酿!与之前难以下咽的稀粥比,简直便如节庆一般。
    然而当真有胃口大吃大嚼的,却只是少数。许多人心里宛如明镜,这一顿怕是那传闻中的“断头饭”了吧!只是不知自己这些人,究竟会落个什么死法。
    洪治业却是毫无顾忌,抓起送来的饭食和酒浆,便如风卷残云、大快朵颐起来。
    倒不是他肯坦然赴死,而是他用身上仅剩的玉带钩,买通了看守监牢的一个虎贲卫。这虎贲卫从前在他麾下时,受过他一些恩惠、良心尚未全然泯灭。于是便将今晨得了王宫使密令,稍后便要尽数处决牢中囚徒的消息,悄悄告诉了洪治业。
    洪治业当即吓得涕泪横流。忙说城中老宅还藏了许多金银,央求这虎贲卫将他救出,并愿将金银悉数相送。这虎贲卫自然满口答应,只是要他宽心稍待,他须提前盘算一番、才好趁乱相救。
    得了这一线生机,洪治业才又强打起精神,抓及时间吞咽饭食酒浆,好多恢复些体力。唯有这般,届时一旦被救、才有气力去寻那几个接引的番僧,好带他逃离洛阳。
    这时,东头那扇铁门又轰然打开,一阵浮浪的大笑、夹着几声女子的啜泣,一齐涌了进来。
    洪治业眉头微皱,知道来人正是元仲武。自从上回带出去的几名胡姬被人救走,还顺手烧了颍川别业几间椒房。这个元氏纨绔便似报复一般,每隔一两日,便要来这地牢中捆走几个女子。待凌虐得不成人形,便送还过来,再重新挑选几个姿色稍逊的捆走。
    被他凌虐的女子中,有捉来的女教徒,也有覃府的婢女。这些女子受辱回来,多半羞愤自尽,小半也变得痴痴傻傻、再不复当初的娴静伶俐……
    洪治业初时还暗暗叹息。今日却为将被选中的女子,暗道一声“庆幸”。毕竟今日过后,牢中之人就会化作冤魂,而被元仲武捆走的女子、却可能幸免于难,从此苟活下来。
    然而,那元仲武似也得了消息,知道今日这牢中之人便要被屠尽。只顾咂着嘴、举着火把,在一处处监牢中仔细搜寻,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某处监牢道:“来人,将那个少妇拖出来,上回便被她躲掉!哈哈!今日再不得手、便要可惜啦……小爷便在这地牢里,尽兴戏耍一回,嘿嘿嘿!”
    身边虎贲卫当即应下,闯入那监牢,连拉带扯地拖出个年轻妇人来。那妇人颇有几分姿容,知道面前这纨绔公子欲行不轨,便拼尽全力赖在地上、抵死不从。
    元仲武望着妇人惊恐万端的样貌,又瞟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愈发兴奋起来。一把拨开两个碍事的虎贲卫,便向那妇人合身扑上,接着便是他最拿手的“开绢裂帛掌”……
    不论那妇人如何哭嚎哀求,元仲武下手丝毫不停。如同剥粽子一般,很快便将早已污糟不堪的衫裙剥下大半,露出袹複包裹着的、鼓鼓囊囊的胸脯。在剧烈挣扎之下,晃动出汹涌澎湃之感。
    元仲武吞下一大股口水,正待得寸进尺。却听到面前乌漆嘛黑的监牢中,似乎传来一声闷响:“嘭——”
    身边几个虎贲卫还在嬉笑起哄,全然不顾几处监牢中传来的怒骂声,自然也未听到这声闷响。
    可元仲武此时正趴在那妇人身上,正欲行那苟且之事。闷响刚过,便觉地面微微一震,一种不妙的感觉登时从心底生出。方才还浓烈如火的兴致,登时被浇下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声音微喘、焦急吼道:“快、快拉我起来!大事不妙……”
    话未说完,却见几个虎贲卫一串痛呼,纷纷软倒下来。胸前、喉咙、眼窝等要害,皆插着数支羽箭。火把跌在一旁,将这惨状照得无比分明。
    元仲武只觉胯下一道热流涌出,双腿终于忍不住哆嗦起来。方才若不是他正与身下妇人纠缠,只怕此时中箭之人,便要多他一个了。
    地牢外驻守的虎贲卫,听得牢中异响,登时打开监牢、持械奔入。却见某处监牢已然被人劈开,许多黑袍黑巾之人,或手持双障刀、或拉满弓箭,向地牢蜂拥进来。看到增援而入的虎贲卫,手中障刀、羽箭毫不迟疑,纷纷招呼过来。更有人摸出飞刀、抛掷而出,射在虎贲卫身上。
    虎贲卫见敌手人多势众、且从监牢里涌出,已猜到他们从外面挖通了隧洞。于是各自挥起横刀、且战且退,有人口中叫嚣:“快封住牢门!按王宫使所嘱,打开水闸,倒灌地牢,淹死这群妖人余孽!”
    有虎贲卫当即反对道:“元仲武大人还在牢里!倘若淹死了他,元相定会雷霆震怒……”
    另一个虎贲卫拔出肩上飞刀,龇牙咧嘴道:“顾、顾不得这许多……嘶!你瞧这铁羽飞刀,是崔府山翎卫来劫狱啦!到时便说山翎卫杀了元大人,又自毁监牢、引水倒灌,欲毁尸灭迹……咱们明日再来,挖出元大人尸身便是。”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牢门终于封死。虎贲卫一窝蜂涌出洛滨坊,向北面芦苇参差处寻去。
    早在洪治业带着虎贲卫、隐秘修筑这地牢时,便照王缙所嘱,就近挖了一道暗渠,自洛水直抵地牢北侧。暗渠中部暗设有一道水闸,只须将水闸开启,洛水便会倒灌进来,冲破北侧壁障、将整座地牢都泡在河水中。如此一来,不论地牢中囚禁之人如何武艺高强,也都会被淹死在里面。
    落在地上的火把渐渐式微,地牢中一片昏暗。冲进来的“山翎卫”将虎贲卫逼出地牢,便各自收了弓箭,先检视了一番地上中箭的虎贲卫,倘或尚未死透、自然毫不客气补上一刀。
    昏黑中,忽听到妇人的几下嘤哼抽泣声。待要上前去看,却见一道黑影从地上跃起,跌跌撞撞向地牢另一头逃去。
    “山翎卫”以为是诈死的虎贲卫,纷纷又拉弓搭箭、向那黑影遁逃的方向射去。许是求生本能驱使,那黑影竟逃得飞快,待众卫羽箭射出、那黑影已消失在一处暗道中。
    “山翎卫”中已有人打起火折子,捡起地上的火把点燃,才看到地上裙衫凌乱的妇人、正缩在一旁抽泣。两腿间血淋淋一片,却是方才一番惊惧挣扎之下、诱发了小产,腹中胎儿殒堕而出。
    那妇人哪还顾得了身上春光大泄,双手捧着已然成形的死胎,哭得肝肠寸断。
    一个“山翎卫”捡起几片碎裂的裙衫,盖在那妇人身上,揭下面罩、黯然道:“二嫂节哀。兄弟祝炎黎来迟,这便带你们出去。”
    那妇人听到是祆教众人,这才“哇”地一下,大声嚎哭起来:“老爷……玉娘无能……没、没保住咱们的孩儿……呜呜呜!”
    这妇人正是覃湘楚的妾室玉娘,覃府被查抄时、便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关入地牢后,覃府女眷便一直小心翼翼、护着她周全,却不料到得今日,终究遭了毒手。
    此时牢中众人尚未脱险。一个中年妇人领着几个老婢,连忙将玉娘搀起、胡乱裹了裙衫,便向祆教众人挖通的隧道逃去。
    神火护法祝炎黎当即喝道:“双戈卫的弟兄,动作都快些!莫等虎贲卫拉来援军,咱们便将人救出来,只怕也逃不出这洛滨坊。”
    “玛古!”
    地牢中数十人齐齐应下,接着便是一处处监牢被刀兵破开的声响。接着有人长啸、有人欢呼、有人喜极而泣,却是获救的祆教众人与胡商家眷,皆在双戈卫的引导下,依次钻入隧洞、逃出生天。
    奈何隧洞狭窄、通行有限,加上许多教众兄弟受了拷打、连站立都困难无比,还须旁人背负才行。于是盏茶工夫后,牢中之人才救下小半。
    “噗!”
    便在这时,地牢北侧地一声巨响,只见火光下一道人腰粗细的水流,破壁而入,四面散开,竟是要将整座地牢都淹没掉。
    神火护法护法一面催促、一面观察水势,不过十息工夫,地牢中的积水已经没过脚面。且水流还有加粗之势!
    神火护法眉头紧蹙、心念急转,忽地扬头吼道:“先救家眷,再救教徒!教中头目,全部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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