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如潮,紫芒难抗。
    李长源手中原本挺得笔直的“三清玄黄尘”,尘尾已被巨掌压得弯折下来。若非质本柔韧,只怕早便被催断成数截。
    饶是如此,尘尾上依旧不时爆出“嘣嘣、啪啪”的轻响,却是有些尾丝抵受不住、陆续断裂开来。若照此下去,用不了太久,这柄叫许多妖族闻风丧胆的“三清玄黄尘”,也只会崩坏成一截无用的木柄。
    杨朝夕本就看得心弦紧绷,又柳晓暮失声一叫,登时愈发焦急起来:“晓暮姑娘!我当如何做?才能救师父!”
    柳晓暮面色发白、少有地郑重其事道:“这霍仙铜借‘芥子螟虫’用出血祭之法,聚化出苯教‘普巴世尊’,以此吸取信徒的信仰之力。这等禁术邪法,已近乎鬼神之能,小道士你武艺既低、道行又浅,如何能敌?”
    “那便只能像尊木偶似的、杵在这里,看着师父被那妖物灭杀么?!”杨朝夕愤愤反诘道。
    柳晓暮叹了口气:“小道士,你师父与我也算故交,我也不愿看他卫道而死……这样罢,姑姑可以出手一试。只是、你须答应我呆在此处,若我与你师父能降住那霍仙铜,你方可出手夺剑;倘或我等不敌,你须即可逃脱,莫再理会今日之事!”
    杨朝夕双拳紧握,眼眶微红:“好……那么小道便呆在此处,等、等你得胜凯旋……”
    说话间,双手指甲已扣进皮肉里,殷红液体顺着指缝、聚在了指节上,和着雨水,滴落而下。
    柳晓暮一眼瞥过,却不点破。反而纤唇轻抿、嫣然笑道:“这信仰之力、也叫愿力,实是众信徒立心虔诚、发愿笃信的一种意念之力,释门最擅此法。那霍仙铜不过照猫画虎罢了,姑姑未必有没有胜算。小道士莫再哭鼻子啦!”
    杨朝夕这才勉强一笑,正欲再说,却见柳晓暮已抽身跃起。红光一闪间,那窈窕身影已踏着群道肩膀、越过大阵外围,飞至“普巴世尊”与李长源近前。
    便在两人全神贯注,互相斗法之际,柳晓暮忽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只头颅大小、滴溜滚圆的充气蹴鞠来,挥臂便向那黑底白斑的巨虎掷去,正中虎鼻。旋即一弹,又跌落在地,被她绣履一点、钩在了脚背上。
    巨虎驮着“普巴世尊”,本来正双目微眯、百无聊赖地舔着前爪。冷不防被一只气鞠打中鼻头,虽不疼痛、却似受了极大折辱一般,登时冲着柳晓暮龇牙露齿,喉间发出一串恼怒的咕噜声。
    柳晓暮心知有用,当即秀眉微挑,重将那气鞠颠起,在双膝、胸前、额上一阵逗弄,才飞起一脚、用足了十分气力,将那气鞠踢向巨虎面门,空中清叱:“着!”
    “啪!”
    只听得一声轻响,那气鞠登时射入巨虎空洞的右目中。恰如射中了“风流眼”,惹得“九宫八卦阵”中、喜好踏鞠之戏的道士们一阵欢呼。
    柳晓暮下巴微扬:“有善踏鞠之术的朋友,可来与老娘同戏。寓战于乐,岂不快哉!”
    组阵的道士们见这“雌雄双霸”之一的“林孤月”、不但身形暴瘦,便连容貌都似清减了许多,比之方才、已多了许多动人之色,不由心思活络起来。加上她穿阵而过、却只攻向“普巴世尊”的坐骑,于群道而言,恰是一股极好的助力。于是短短几息后,八个方位的八股道士中、渐次奔出十余人,皆围在“戊土中宫”之外,抻筋活骨,跃跃欲试。
    “咯咯咯!”
    柳晓暮忍不住掩口轻笑。当即又探手入怀,似障眼戏法一般、连珠箭似地摸出十多只气鞠来,抛向十余个道士。嫣然笑道,“一人一个,射中还有哟!”
    十余道士有的膝顶、有的沉肩、有的探足勾夹,顷刻便纷纷将气鞠控在两足之间,双眸中竟都流露出爱不释手之色。
    原来这气鞠脱胎于“毛毬”,先秦时便已在市井间风行。是以皮革缝制圆囊,内实米糠、毛发之类,使其松软适脚,便于踢踏,是为“踏鞠”之戏。
    到得盛朝,民风开化、百业兴旺,文治武功无不登峰造极,这“踏鞠”便更受朝野上下所喜。制鞠匠人逞其工巧,渐渐创制出“充气蹴鞠”来:
    依旧以八块皮革缝制圆囊,内里却塞入洗净的牲畜尿脬、吹气以令鼓胀,再将圆囊完全封合,便做成了一颗玲珑轻便的“气鞠”。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似这等新样气鞠、价值却颇为昂贵,非寻常小民能用得起。
    今日这“林孤月”却如此大方,每人白送一只气鞠。是以这些道士一时之间,竟有些舍不得将这宝贝似的气鞠,射向那空洞洞的虎目……免得有来无回、暴殄天物。
    柳晓暮乔装的“林孤月”却不管这些,绣履轻抬,纤腿高起,裙摆登时绽开。隔着窄裈、亦可窥见姣好曲线,教人赏心悦目。而方才还困在她双足间、辗转蹦跳的气鞠,登时疾如流星,再度射入巨虎空洞洞的左眼中。喜得她一蹦三尺,笑靥如花。
    十余道士见状,各展腿法,登时皆动作起来。气鞠在他们身上,便如上蹿下跳的灵猴,时而上肩,时而落背,时而在额头上一弹、便飞起数丈,有相熟的道士竞相炫技、互换气鞠……
    不过几息工夫,十多只气鞠便被射向巨虎面门。大多气鞠依次命中左右眼窝,有几只射得略偏、便被虎须扫中,复又抛射回来。
    这些道士见气鞠抛在半空,登时仿佛进了蹴鞠场,纷纷抢身上来,八步赶蝉、鱼跃虎扑、倒挂金钩……又是几息工夫,射偏了的气鞠也被不偏不倚、射进虎目之中。
    一轮奔射,自是不够过瘾。
    柳晓暮又从那小小的乾坤袋里,接连取出数只气鞠、抛给这十多个道士。道士们便又如法炮制,将一只只气鞠射入巨虎双目……
    巨虎狂怒咆哮。终于不顾背上大放蓝光的“普巴世尊”,身形一矮、拔步跃出,顷刻便落在了十几丈外,已然出了阵团。
    这巨虎却不思复仇,径直寻了个空旷无人处,虎头轻点、倒出几只气鞠。接着两爪拨来拢去,竟自顾自戏耍开来,很快便玩得不亦乐乎!
    十余道士见状,俱是目瞪口呆。
    再转头瞧去,却见大阵中央、瓦蓝蓝的“普巴世尊”已摔了个四仰八叉,庞大骨躯像是受火不匀的三彩瓷器,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宽窄不一的裂纹。仿佛再稍稍一碰,便会碎成满地残片。
    柳晓暮却知时机已到,登时点足跃起、身化残影,向那蠢萌巨虎追去。
    趁着众人未觉,柳晓暮两手一番、瞬间掐出数道指诀,同时双唇歙张,飞快诵出一段《敕焱咒》来:
    祝融上神,主火元君。律从五行,身应乾坤。统御诸焰,中灭妖氛。上焚仙逆,下灼阴魂。急急如律令!
    咒罢,凤眸一闪,竟射出两道榴红色的火焰,不待那巨虎有所反应,便已没入那双黑洞洞的虎目中。
    火焰入体,顷刻便将方才射入的许多气鞠引燃,旋即接连炸裂开来。可叹那身长两丈的蠢萌巨虎,登时被打入体内的气鞠炸得七零八落,落了满地碎骨。只剩一条虎尾尚且完整,却似离了水的黄鳝、徒自在地上扭动着,早已无济于事……
    刚刚还一道踏鞠的十多个道士,远远瞧见那巨虎爪下的几只气鞠、纷纷炸成一团团火球。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那“林孤月”给他们的气鞠中、竟然灌了火药!难怪她千叮咛万嘱咐、定要他们将气鞠射入巨虎眼中,却是担心遭遇雷火,误伤到他们的性命。只可惜了那么多昂贵、适脚的气鞠,竟被她当做灭杀巨虎的兵器,不知该说她是财大气粗、还是焚琴煮鹤……
    却说“普巴世尊”失了坐骑、跌落在地,方才与李长源胶着不下的一场斗法,才不得不中断下来。
    李长源浑身早便湿透,加上方才一番斗法、消耗甚巨。此时只觉浑身乏力,四肢冰冷,便连周天中奔流不息的阳元之气,都变得稀薄、迟缓起来,显出浓浓的疲态。
    守在他四周的几名老道、也好不到那里去,本就老迈的身体,更显得佝偻了许多。只是望向李长源的眸光里,依旧带着欣赏与欣慰。
    运行“九宫八卦阵”的群道们,终于可以缓下脚步、稍稍喘息。只须盯着阵外贼心不死的田氏藩兵与爪牙、以及伏地唱诵的西域番僧们,防备他们强行冲阵即可。
    柳晓暮解决掉巨虎,当即折回阵心。看着喘息如牛的李长源,以及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普巴世尊”,不由嘴角微翘:“长源真人!若非老娘出手,今日你必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如今诸位皆已是强弩之末,那蓝怪物手里的‘如水剑’,老娘便笑纳啦!咯咯咯咯!”
    李长源自知她真实身份,只是怔怔望着她、面色复杂。周围趺坐调息的几个老道、皆是颇感不忿,指着柳晓暮便咒骂起来。奈何内息损耗严重,却再无法起身与之相斗。
    柳晓暮身姿摇曳、绣履轻盈,几步便踱至“普巴世尊”面前。
    一双凤眸只在这三头八臂、四足四翼的蓝怪物身上一扫,便瞧见其中一只幽蓝的手掌中、恰握着那方通体淡黄的剑匣。清丽绝俗的面容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来。
    就在她玉臂轻舒、握住剑匣,便要取回之时,却听得一阵细微的“簌簌”声响。
    待定睛一瞧,却见“普巴世尊”身上裂纹间,无数漆黑如墨的“芥子螟虫”、正如液体便流淌而过。而那些裂纹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合起来,短短两息工夫,便已复元如初!
    柳晓暮心头一惊,毛发尽耸!正要撤身,冷不防却被两只幽蓝的大手、死死扼住了脖颈。耳边霍仙铜那阴恻恻的笑声、再度响起:
    “桀桀桀!好娘子,总算捉住你啦……为夫这招‘借尸还魂’、使得可还精妙?桀桀桀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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