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了一会儿,万俟卨道:“方公子,要不要前去开封府看看你的朋友?”方进石想张邦昌曾让他去开封府找一个叫吕固的官员给他办金统大的案子,还没有去过呢,不如就趁机见见这位吕固,试试口风,顺便也探望一下金统大,就同意了。
    万俟卨是想竭力结识他,想要展现一下自己广有门路,所以才邀他前去开封府大牢探望犯人。
    二人出来方府,只见大门外万俟卨来时已经雇请了辆大马车,他此次来京攒足了劲,不惜血本的想要结交到达官贵人,小节上一点也不小气。
    方进石坐了他的马车,二人随意聊着,向开封府而来,万俟卨几次试探口风,想问问方进石到底都认识那些高官贵人,他也只是打着哈哈,故作神秘的。
    开封府衙门方进石并不陌生,他现在的身份也还是开封府仓曹的一个小吏,仓曹是管理官府仓库物资的一个下属部门,和掌管刑狱的法曹并无多大交集,是以诺大的开封府衙,他认识的人只限于自己的小圈子,并不认识那个吕固。
    万俟卨倒有个同年好友在开封府法曹担任不低的职务,万俟卨先去找了人他这位同年出来,和二人见过,方进石就问吕固,这人一听名字,忙道:“今日正是他值日断案,可能晚些时候才能退堂。”
    这吕固是开封府左右二厅的一名推官,开封府所属设左、右厅,每厅推官各一员,分日轮流审判案件,开封府并非总是由开封府府尹亲自断案的,多数时候都是由推官断案的,怪不得张邦昌让方进石去找这位吕固。
    反正是无聊着,方进石就提议去看看这位吕固是如何断案的,二人走到南衙口处,只见审案的开封府南衙门口挤了许多人围观,里面大半都是些道人。
    也不知怎么忽然有这许多道人到审案的衙门口围观,而且人数众多,似乎一下子汴梁城的道观都不用打坐画符,全挤来开封府衙看热闹了,深蓝色的道袍黑压压的一大片,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都有。
    方进石挤着走到前面一些,就听到轰声的喝彩声,方进石近前一看,怪不得来这么道人,原来今天被审问的犯人是郭京,也不知他忽然从哪里来的大能量,名声真是一飞冲天,汴梁城渐渐无人再叫他郭三了,多半都是恭恭敬敬的施上一礼,喊一句“郭真人”或者“郭仙师”。
    他上次趁官府不宵禁,指使道人上街闹事,再加上刘统使劲,他虽然名头日盛,可是依旧被开封府的官差捉了来,今日正好是这吕固审他。
    此时他竟然是盘坐在开封府大堂的地上,手拿了一柄拂尘,屁股下面的蒲团甚大,直径差不多有九尺,铺了这官衙的半个堂,由外到内分了黄、红、黑三色,用丝线绣了繁复的莲花,只看这一个蒲团都是价值不菲了。
    这众多道人围观,郭京又是极为摆谱,审问的吕固心理压力很大的,若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也就罢了,那怕是个大官呢,可是关键这郭京是个道人,还是个声名鹊的道人,这不能不让吕固掂量掂量了。
    这之最大的一个原因是本朝对道家的推崇,到了宋徽宗这个时期,达到了另外一个高峰,连皇帝自己都封自己为道君皇帝,凡是出家当道人的朝廷都发给俸禄,按阶共分二十九个级别,郭京这样的破落户子弟肯出家做道人,就是看了有钱可拿。
    此时郭京坐在开封府衙的大堂,吕固问三句他回答一句,态度极为傲慢,但凡他一回答,无论说什么,哪怕是一句“是也”,身后那群围观的道人都是轰天的叫好声,经久才绝,吕固根本就无法审问下去。
    方进石看到吕固桌案右面坐了一个瘦瘦的道人,看样子有七八十岁了,一副仙风道骨感觉,吕固说几句,一旦郭京答不上来,这道人就替他说话,吕固竟然是不敢反驳他,这道人地位极高,连皇帝宋徽宗都时常请他入宫讲法。
    吕固后来看这案子实在是无法再审下去了,只好草草宣布退堂,重新收押,郭京站了来,手指着堂上的吕固道:“黄口小儿,下月高丽国使节前来请本真人前去讲法传道,识了时期你何以担当?”
    这吕固都已经五十余岁,堂堂的一个朝廷官员竟然让他如此喝骂为黄口小儿,再沉的住气也受不了了,怒了回道:“一个贼道也敢如此跋扈,高丽国三十年前早已经不来我朝进贡朝见,之前事辽,如今事金,还请你去讲法?一个下流泼皮会讲什么法来?”他也是有涵盖,骂人也骂得并不恶毒。
    郭京冷然道:“道爷说有就有。”
    那一边坐着的老道马上道:“郭仙师,当真下月有高丽使节前来么?”
    郭京道:“本仙师掐指算来,这批使节已经出发,因此次高丽国不仅带来大量贡品,且送来两位美人同行,行走不便,是以下月才会到达东京。”
    他此言一出,且说的极真,连吕固都有些迟疑了,高丽国之前向大宋进贡,因进贡路上被辽所抢,继而引发战事,高丽王向宋求援助,宋朝惧辽国而不理,高丽因而转向辽国进贡,断联系已达三十多年。
    旁边那老道人对吕固道:“贫道想做个保人,先保郭仙师回延庆观,不知吕判事可否?”
    吕固道:“素坚道长作保,那敢不从?”郭京却道:“素坚道长何须保我,吕判事,我们打个赌如何,若是下月高丽国没有使节朝觐,或者贡品非我所言,就算我输如何?”
    吕固道:“你想赌什么?”郭京大声道:“就赌我项上人头,要是吕判事输了,也不要你的脑袋,只需马上辞官滚出汴梁城,永远不再回来就行了。”
    吕固顿时恼火,气上心来,喝道:“我就和你赌上一赌。”郭京大笑道:“好硬气,且看到时你如何狼狈。”他坐蒲团上身来道:“有素坚道长做保,本仙师可以走了么?”
    吕固沉着脸没有说话,郭京向了那老道素坚行了一礼,然后大步向堂外走去。
    有衙役官差立时上前阻拦他,素坚老道忙道:“我来写个保状。”吕固挥挥手,这些衙役官差让开道路放郭京离开,他走下堂来,那些围观的道人一下子围上来,众星捧月的护着他离开。
    万俟卨道:“这个道人好嚣张跋扈。”方进石只是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衙门退堂完毕,早有人去报了吕固,吕固让方进石和万俟卨进来相见。
    方进石二人来到后堂,双方客气了几句,吕固看上去有些疲惫,对方进石道:“张少宰和蔡直阁都有关照,而且贵友之事不过是个误会,后天过个堂就是了。”
    方进石郑重的道谢过,吕固道:“此事就这样了,开封府大牢你也是知道的,要探监着实麻烦,后天他们就可以出去了,也不急在一时,出去你再和他们相见了。”
    方进石想想也是,如果去看金统大和傅选两人,邀功的痕迹不免太过于明显了,反而不好,不见就不见了,他和万俟卨向吕固告辞,方进石好意提醒吕固道:“吕判事小心些郭三。”
    吕固道:“一个泼皮道人,怕他何来。”方进石见他固执,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方进石和万俟卨出了开封府衙,此时已经近午,万俟卨道:“方公子,我知道隔了两条街有家酒楼,酒菜甚是有味,请方公子一同去试试菜品如何?”
    方进石左右无事,去哪里吃饭都是要吃的,就同意了,二个人乘了马车,转了两个弯就到了后面的那家酒楼,这酒菜嘛,方进石也没觉得有如何好吃,倒是万俟卨刻意的讨好,就一喝了几杯。
    酒足饭饱,二个人一出了这酒楼,万俟卨对方进石道:“我去叫车夫赶车过来。”那车夫躲在隔了路的巷子休息,万俟卨穿了大街,准备向那巷子走。
    这酒楼外的大街,是一个大陡坡,酒楼门口正处于低处,青石板铺成的大道,路上有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万俟卨走到路时,听到有人喊了道:“让开让开。”
    方进石站在酒楼门口望去,只见路上行人纷纷闪避,原来是三五个汉子推了辆大木轮车从陡坡上直冲了下来,这木轮车上用绳索绑着一个很大的石碑,这几个大汉都是精壮的男子,全都使了全力拉着木轮车,想将车慢点推下这陡坡,无奈车上的石碑过于沉重,道路又陡,只能奋力拉着木轮车,让它尽量的慢一些下坡,同时喊叫着让行人闪避。
    万俟卨喝了几杯酒,微有醉意,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木轮车直冲过来,待到已经很近了他才看到,想要避让一下,腿脚都不听使唤了。
    拉着车的几个大汉眼见要撞到人,这人又是只顾走路,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推着车把的大汉无奈之下,只好使力扭了方向,将这木轮车方向转向一边。
    木轮车急转方向,擦着万俟卨的身边而过,这石碑过于沉重,速度又快,这几个大汉把持不住,车头重重的倒在地上,车把翻,那石碑一下子冲断绳索,从车上翻倒滑落在地上。
    这推车的几人全都是粗布衣衫,衣服上多有灰尘泥巴,鞋子破旧,一看就是乡下农夫进城来的。推车的是个二十余岁的汉子,这人长相看上去,给人一种憨厚老实的感觉,他挥舞了几下手臂,抬来试着举高了一下,脸上马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石碑太重了,尽力扭动木轮车避让行人,竟然伤到了他的臂膀。
    几个农夫看了倒在地上的石碑和木轮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都是带着无奈的神情,这石碑又厚又大,几个人想要再将它扶上木轮车,虽然不能说办不到,也是要费极大的力气的。
    这石碑一倒地,就有爱看热闹的行人围拢了上来看,一个农夫对那个推车的汉子道:“岳翻,你的手怎么样?有没有事?”
    那名叫岳翻的汉子道:“应是没什么事。”先前那农夫道:“只怕我们几个抬不来,去叫五哥快些过来才行。”另外一个农夫听了马上快步向他们来路的陡坡上走去叫人。
    万俟卨方才也是吓了一大跳,现在才回过神来,要是换了旁人,也就罢了,可是他见这几个汉子全都是乡下农夫,他一下子来了劲了,他挤到人群向了几个汉子大声道:“你们几个乡下赤佬,不想活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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