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拖拉机?”
    王翠花听穗子说这个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伸手摸摸儿媳妇的额头,也不热啊。
    “咱家现在就两张拖拉机票吧?还有九十多张在外面,挨个收,咱收得起?”
    手扶拖拉机价值6000,农民人均年收入能有70、80元收入就不错了。
    穗子一开口就是买拖拉机,震惊王翠花。
    “我和敬亭手里的钱,加在一起,接近2000。”
    她刚刚拨算盘,计算的就是这个。
    于敬亭手松不存钱,穗子嫁过来前,他也能弄到钱,只是都用来吃吃喝喝娶媳妇了。
    彩礼的钱在她手里,于敬亭之前倒卖冬青,加在一起凑了2000。
    “这差得也太多了,你难道想拉饥荒?(注1)”
    “我想了,牛抵押给大队,还能充几百。”
    这样还差一半的钱。
    “穗子啊,不是娘说你,你要拖拉机干嘛啊?没拖拉机,咱家有头牛,你和铁根马上就进城了,拿工资,我在老家有地,咱一家日子过的不挺好?”
    王翠花就想图个安逸。
    毫不夸张地说,老于家这日子,在整个王家围子,都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儿子能捞钱,儿媳妇有学历,老婆婆还会算命赚点小生活费。
    现在穗子提议,就等同要把家里所有的家底哗啦到一起,赌一个未知的未来。
    打碎安逸,跳出舒适圈。
    “娘,我给你算一笔账。”穗子从身后拽出算盘,一边打算盘,一边给她算账。
    “手扶拖拉机,农忙时能给人耕地,闲着时可以拉货搞运输。”
    这些,都是钱。
    拖拉机在生产队只有农忙时用,穗子却已经看到了运输这个商机。
    “可咱屯这么大点地方,谁家没事总运东西?”
    王翠花倒是明白这是好东西,只是不太实用,买这么贵的玩意回来,要忙活多少年才回本?
    不止她这么想。
    村里别的人家,也是这么想。
    “咱们屯肯定是没有,可我和敬亭也不在咱们屯啊。我刚算了,这拖拉机买回来,按着我这愚笨的脑袋,不到一年就回本了,但如果是敬亭的话——”
    穗子抬头看了眼于敬亭,想着他后世的经商头脑,眼里满是钦佩。
    “他得五年?”王翠花不太看好自家这个街溜子儿子。
    “他如果还有别的思路,也许不用一年就回本。”
    穗子的算法,都是建立在跑运输和农耕收入里。
    真进城了,于敬亭这种脑袋活络的,肯定还有别的用途,最慢一年本就回来了。
    “可你咋知道,城里有需要运输的地方?”王翠花问。
    “娘,你看这个。”
    穗子又从身后拿出一张她画的地形简图。
    不准备充分,怎么说服婆婆?
    “这里,是我和敬亭要去的夜校,所处之地刚好是市里和村镇交接之处,这里在修桥,修桥得需要运输吧?”
    穗子点着地图,她上次进城时看到的信息,轻而易举地画了出来。
    “为什么要修桥呢?桥的这边,要建厂。”穗子继续画。
    北方是大工业城市,八十年代正是北方最辉煌的时刻。
    “还有这里、这里、这里......”穗子的笔一圈圈地转。
    王翠花目不暇接,眼里渐渐地浮现出钱的符号。
    她吞吞口水,心跳加速。
    对一个没出过村的农民来说,穗子给的信息,有点太大了。
    但王翠花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大神,见识还是有的。
    “你俩合计好了?”
    “嗯。”穗子点头,很快又摇头,“还是得等娘拍板,你不同意,我们就放弃。”
    虽然婆婆抬举她,让她管着于敬亭的账,但婆媳之间相处还是要有个边界的。
    大事儿上,给长辈该有的尊重,也省得以后婆婆心里留根刺儿,想起来就不舒服。
    穗子也不知道婆婆会不会答应。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牵扯了全家的所有资产。
    如果婆婆不同意,她只能放弃这个计划,以后再想别的创业办法。
    王翠花沉默,抓起炕头的笸箩,给自己卷了根旱烟,叼在嘴上去门外吸了。
    于敬亭给穗子一个放心的眼神,也跟着出去了。
    穗子心头一暖。
    这娘俩出去抽烟,并不是有话要背着她讲,是怕烟味影响到她。
    农村家很少有在意这个细节的,孕妇跟抽烟的家人待在一起,从不会避讳。
    她给于敬亭科普过吸二手烟对胎儿的影响,他就说服了婆婆,娘俩从来不在她面前抽烟。
    能够做到这样,真的很不容易。
    媳妇跟婆家没有血缘关系,却终究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相互体谅,相互包容,小心翼翼的维护关系。
    从没有血缘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变成真正的一家人,这需要磨合,也需要缘分。
    穗子很庆幸自己带着重生的阅历,以她的心理年龄看待婆媳关系,更容易理解婆婆。
    这娘俩抽烟的时间有点久。
    穗子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王翠花抽完了两根烟,进屋没直接找穗子,翻箱倒柜折腾了一会,把于敬亭撵出去后,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
    手绢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叠钱。
    “这里是我存的家底,有三百,铁根都不知道,你拿去。”
    穗子一看就知道,这是婆婆算命几毛几毛存下来的。
    忙用手推脱。
    “娘,不用!剩下的那些钱我能想办法,这个你自己留着啊。”
    “别跟我撕吧,伤着孩子怎么办?”王翠花一用力,钱就塞穗子手里了。
    这可真是把全家的家底都压来了。
    穗子两世为人,手里过的钱多了去了。
    唯有这个小小的手绢包,沉甸甸的。
    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
    “娘......”
    “剩下的铁根说你俩有办法,那我就不管了。可有句话我得跟你讲在前头。”
    穗子擦擦眼泪,看着婆婆。
    “你俩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三个人出去,三个人回来,不能多领人,也不能少人。”
    穗子点头。
    “娘你放心,我跟铁根踏实过日子,我绝对不能不要他。”
    她以为婆婆是担心她在外面变心,怕她跟别人跑了。
    “谁说你了?你我还是放心的,我让你看紧铁根。外面的世界太花花了,万一这小子要敢看别的女的,你就拿这个。”
    王翠花从炕头抄起鸡毛掸子,郑重其事地交给穗子。
    “抽到他脑子清醒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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