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云层之下,深渊好似没有尽头,雪花穿云越雾,缓缓坠落。
    叶倾雨一身繁复嫁衣,衣袂翻飞,好似南风吹皱水面,红莲随波摇动。
    她的眼睛上覆着霜色的发带,她并未入梦。
    她能感觉到雪花落在脸颊的沁凉,她也感觉到了除暮影之外,另一种灵息。
    叶倾雨睁开眼睛,发带浮起。
    一只白色的蝴蝶,在片片薄雪间飞舞,追着叶倾雨而来。
    “你究竟为何而来?”叶倾雨伸出指尖,欲给蝴蝶一个停栖之地。
    蝴蝶没有落在叶倾雨手上。
    风歇了,雪缓了。
    她的眼眸中,映出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
    记得有一次,陪韦小姐读书,那书里有一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叶倾雨此刻的脑子里,便浮出了这句诗来。
    “你是谁?”
    “灵蝶崖孟奚知。”
    孟奚知已经欺到身前,他一手揽过叶倾雨的腰,一手捉住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发带缓缓垂下,又覆上叶倾雨的眼睛。
    灵蝶崖,白蝴蝶。
    叶倾雨身子微微后仰,避开孟奚知近在咫尺的气息。
    发带上浮起一层幽蓝的微光,透过发带,叶倾雨盯着孟奚知背后的一对翅膀。
    这世上好看的事物,总值得让人多看一眼。
    她在北地的时候,见过连头发眉毛都是白色的雪鹄妖,可雪鹄妖的翅膀,却也比不上眼前这对。
    雪白的翅膀扇动,散出点点碎金般的莹光,叫人挪不开眼。
    叶倾雨另一只手从孟奚知肩侧抬起,拔了他束发的簪子。
    这是一支木簪,簪尾雕一抹云纹。
    满头墨发垂落,孟奚知轻笑,“都道魇灵一族,不是梁上君子,便是强盗土匪,看来不假。”
    魇灵入梦,需有梦者贴身之物,是以魇灵行走于世,为了自保,亦为了完成魇灵十愿,难免要从对方身上顺点信物,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你怕了?”叶倾雨挑眉,隔着轻轻飘动的发带,迎上孟奚知的目光。
    他的眉眼媚而不妖,微微蹙起时,甚至有一种清隽的风骨。
    不是妖,那便是仙了。
    “你若是能入我的梦,这对翅膀我亲手折下送给你。”
    “我要你的翅膀有何用?”
    “有理,要不把我这个人送给你?”
    好好一个美男子,可惜长了一张嘴。
    叶倾雨懒得再理他,若不是他突然现身,一对翅膀摇得有气无力、半死不活,此刻叶倾雨已经到达崖底。
    “你为何不来灵蝶崖?”孟奚知却没打算住嘴。
    叶倾雨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我为何要去灵蝶崖?”
    “你身上……”孟奚知欲言又止,“罢了,你就算去了灵蝶崖,我也未必有把握能救你。”
    叶倾雨神色微变,蹙眉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怕了?”孟奚知挑眉,将这句话还给叶倾雨。
    “凭你?”
    “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如何从这里走出去。”
    叶倾雨后背抵在森冷的白骨上,沉声道:“你可以起来了。”
    孟奚知从叶倾雨身上爬起来,“……对不住,方才被山腰瘴气所扰,有些脚软。”
    “……”
    暮影已经在崖底遛了一圈,对于叶倾雨能对付的,她不喜欢出手干涉。
    崖底虽然光线昏暗,但只要没到时辰,暮影就不会消失。
    她一手抱着小雪,一手拖着已然昏死过去的戚云,四下里走动。
    地上没有积雪,铺着一层破碎的白骨,崖壁上缠着浓密的藤蔓,头顶乌云密布,不见天日。
    那些缓缓飘落的雪,好似被什么挡着,落不到崖底。
    方才坠崖的侍卫摔了个七零八落,血腥味弥漫开来。
    一般这种阴暗之地,应有不少虫蚁蛇鼠,可暮影走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
    这里太安静了。
    戚云的脑袋撞到一块尖石,痛醒了过来。
    被一路拖行,身子在白骨碎石上剐蹭,疼痛不已,醒来的戚云很快神思回笼,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安静的崖底荡开。
    在第二声惨叫将至前,暮影勾脚踢起一根骨头,堵住了戚云的嘴巴。
    叶倾雨循声走了过来。
    孟奚知扑扇着两只发光的大翅膀,正好照亮两人脚下的路。
    叶倾雨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戚云,指着身后的大蝴蝶对暮影介绍道:“灵蝶崖孟奚知,入我梦中引路的白蝴蝶。”
    暮影对孟奚知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又道:“烦请孟公子收了……翅膀。”
    若不是白蝴蝶引路,她们还在茫茫雪原绕圈子,千恩万谢不为过。
    但你这对招摇的大翅膀能不能先收了?
    此地安静得近乎诡异,暗处是否藏了危险,谁也不清楚。
    虽说她们俩都是不怕惹事的主,可也不会像这位憨货这般,打着灯笼让危险找上门来。
    “有这位仁兄方才那一嗓子,我的翅膀收不收倒也不打紧。”孟奚知虽这般说着,却也将翅膀给隐了去。
    叶倾雨在戚云身边蹲下。
    白骨好似卡在他嘴里,吐不出来一般,或者,是不敢吐出来。
    戚云口涎直流,从喉咙里发出惊兽般的呜咽,眼中尽是恐惧的神色,被尖石磕破的额角渗出殷红的血。
    鹿隐国的太子,不过如此。
    叶倾雨抬手替他擦拭额角的血渍。
    戚云浑身颤抖不止,在他心里,眼前的少女,比身下的白骨更吓人。
    他虽知戚风败在叶倾雨手下,但他向来看不上这个五皇弟,对承安门之事,更多的是觉得戚风无能,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魇灵的本事,古籍中所记载的,不过是入梦之术。
    可这个叶倾雨,却能从万丈高崖坠落而不死,足见其厉害。
    “你不是想知道你父皇的心愿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叶倾雨将指尖的血渍抹在戚云的前襟上,冷笑道:“你父皇不求统一天下,不求鹿隐国千秋昌盛,他求的是万寿无疆。”
    戚震霆惜命、怕死,他想当鹿隐国永世的王,他并不想退位让贤。
    储位之争,不过是一场笑话。
    戚云惊恐的眸中,又漫上一层不敢置信的悲凉。
    当今天下,群雄逐鹿,他父皇得此良机,怎可为一己之私……
    “太子殿下不必感到可惜,你父皇非我命主,凡人难逃一死,早晚罢了。”
    叶倾雨不知从哪掏出一只瑞兽手炉,塞进戚云手中。
    银炭已熄,触手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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