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靠在马鞍上,嗅着鼻孔间汗和香萦绕不清的气味。
    干咳了两声说:“随便写的,你还当真了。”
    到底还是脸皮薄。
    原本只是帮烈安澜解围,没想到对方不仅记住了,还奉为圭臬。
    使不得啊陛下,你马革裹尸了,我找谁要账去……明面上是不能这么讲的,他压低了声音试探道:
    “打打杀杀这么久,你都不累的么……”
    烈安澜被他的呼吸喷的耳朵痒痒,咬了咬牙,直勾勾地回了一句:
    “朕已在炼精,体力绵长,仍可久战。
    “苏先生你难道不行?”
    卧槽,我是不是被调戏了……陛下不开车则已,开车就是地板油啊……他正色严肃地反问:“试试?”
    绝对不是飙车,只是单纯的兵家相争。
    烈安澜被这一问激起了好胜心。
    先前担心苏牧,但现在看对方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反过来援助自己,女帝便重拾了平日的凛凛威风。
    她指着狼帐,用充满冰凉质感的声音说:“先斩狼主者胜!”
    规模庞大的狼帐存在感十足,红柳木的骨架打磨得光可鉴人,一段一段地雕刻着狼首,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蒙毡用的都是清一色纯白的羊毛,见不到丝毫的杂色。
    穹顶边缘垂下来缀满宝石珠玉的装饰,其间还有狼牙狼爪之类的骨殖,也是洁白如雪。
    除了接连走出来了两位狼骑统领以外,狼帐就一直沉默地匍匐在辽原上。
    有着一种茕茕孑立、与世不群的孤高感。
    就像是陡峭悬崖上啸月的孤狼。
    啧啧,逼格拉满……苏牧咂舌,按住烈安澜战马的马背,身体重新腾跃而起,落在了簸坐在地上的黑熊肩头。
    跃走的时候,袖子在马口鼻处拂过。
    身上伤口不计其数、体力流失严重的战马,突然精神十足地昂起了头颅。
    气势突然不一样了……这是什么手段……烈安澜双眸绽发异彩。
    她和战马打交道的时间很长,看着如同岩石一般膨起的马背肌肉,知道战马的伤势已经完全无碍。
    再看正在蛮子群众肆虐、吸引了所有火力的兽群。
    觉得自己对苏牧的了解还是太少。
    时间不给她深思的机会。
    赤炎骑终于撕开了蛮子们组成的人墙,将大烈的女帝簇拥起来。
    这群最为忠肝赤胆的骑兵们脸上写满了兴奋,重新和烈安澜并肩作战,他们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巨大的荣耀。
    汇合的刹那,赤炎骑气机暴涨。
    嚣狂的气焰刺破云霄,变成了一支仅仅是直视便让人心脏剧烈跳动的凶兵。
    烈安澜抬高了声音对着苏牧喊:“朕领赤炎骑,先生可并不占优势!”
    千户是封赏,昭告天下用的。
    平心而论,她还是愿意称呼苏牧一声,苏先生。
    后者随意地摆了摆手,无声地给出答复。
    意思是,无所谓。
    既淡薄又豪迈的姿态,戳中了每一个兵家。
    先前是占据劣势的防守战,此刻变成了直指狼帐的反攻。
    一扫颓势,重振旗鼓。
    全因苏牧。
    张厚才大着胆子抱拳喝道:
    “苏先生这可托大了,赤炎骑咆哮草原,和寻常骑兵可不同!”
    苏牧笑了笑,回头淡淡地道:“那就证明给我看。”
    一顿,低沉地吟诵:
    “一卷旌收千骑虏,万全身出百重围。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纵熊!
    直指狼帐!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武将们激动得浑身颤抖。
    容资绝色的烈安澜绽放出倾国倾城的笑容,将弯刀出鞘,发出喝令:
    “赤炎骑,冲锋!”
    融为一体的赤炎骑气机炸开,草茎被直接碾碎成粉末。
    他们周身萦绕着席卷辽原的狂风,马蹄声踏落的声音甚至也都落在同样的节拍上。
    前一刻还狰狞可怕的蛮子们,胆子彻底被吓破了。
    因为眼前一幕,他们曾无数次地见到过。
    赤炎骑冲锋,谁拦谁死。
    狂潮掀飞无数乱石草泥,这千骑一如曾经无数次守护国门、硬撼草原诸部那样,将大烈的愤怒泼洒向敌人。
    以烈安澜为锋芒,两翼逐渐展开。
    效率惊人地收割着沿途所有蛮子的性命。
    与他们的声势浩大比起来,苏牧一人一熊,略显寂寞。
    黑熊撞碎沿途任何阻碍。
    他按着腰畔长刀,蓄势待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炼神境的知觉扩散到极限,维持着对危机的感知。
    肌肉鼓动,存储劲力。
    直到黑熊狠狠地撞散洁白的狼帐,毡墙垮塌,内里简单却雅致的陈设第一次展露在众人眼前。
    整齐的书桌……被狂风掀翻。
    画工精致的地图……被乱石撕碎。
    一叠叠陈列整齐的书简……麻绳被扯断,散落一地。
    没想到狼主还是个附庸风雅的人……苏牧收起多余的心思,集中精神。
    击破狼帐之前,炼神境的感知没有任何异动。
    击破狼帐之后,汹涌的寒意像是冰针般扎着他的后脑,大片象征着对方攻势的黑暗在脑海中排山倒海显现。
    如果是正常的攻击,炼神境会模模糊糊有所昭示。
    大片的黑暗就只能预兆着一件事——
    营帐内蕴藏的危险,超过了炼神境感知的极限!
    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陷阱么……苏牧看清楚了狼帐正中坐着的那个人。
    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五官如刻。
    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却显得极有气质。
    难以想象,统治整个狼庭、给大烈造成许多麻烦的,竟然会是一个略显儒雅的书生样人物。
    书生模样的狼主抬眼看向苏牧,深邃的眼睛亮了亮,旋即盯住他手中的长刀。
    目不转睛地注视。
    眼神里显露出迫切、贪婪、激动的诸般神态,最终汇聚为了淡淡的一笑。
    装什么装……苏牧猛地拔刀,积蓄了一路的磅礴力量沿着手臂倾泻入刀刃,伴着狂暴的气机斩落。
    切过狼主的面皮,连带着他身前条案和脚下地面,都剁开一条深深的口子。
    就这?苏牧皱眉,心头涌起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旋即悚然发现,狼主脚下的影子,沸腾一般剧烈起伏。
    然后如同墨水般一路攀援。
    覆盖了那张富有气质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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