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楚怜只能装作不解其意。
    因为当年聂子谦用玉毫在绢布上写下这四个字,对她说,这便是他对她最大希冀的时候,她还是个斗大的字都不识的小婴孩。
    “你怎地这般敷衍,就把我的名字和封号合在一处写。”她故作不满地撅起嘴。
    聂子谦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就像是看穿了她的伪装。
    楚怜心虚地眨了眨眼。
    聂子谦唇边沁出一丝笑意:“因为怜怜你,就是我此生,最大的祈愿。”
    听到这个不一样的答案,楚怜心尖一颤。
    随即便是细细绵绵的酸楚,沿着心尖,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巧了吗这不是。”她笑弯了眉眼,“给你看我写的。”
    她亮出手中的白纸,上面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谦谦谦谦。
    看起来更敷衍,更没诚意。
    聂子谦却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夜空中已飘浮起无数天灯,璀璨若星河。
    楚怜伸手在聂子谦眼跟前晃了晃:“是字太丑,丑得你都无语凝噎了吗?”她故意逗他。
    不过她的字确实写得差强人意。
    但这也怪聂子谦。
    从小只要她一喊手腕酸,聂子谦纵然明知她是在装,也还是狠不下心逼她继续练字。
    甚至还会一脸无奈地给她揉她那并不酸的手腕。
    似乎是忆起了同样的往事,聂子谦拉过楚怜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
    酥酥麻麻。
    楚怜看着聂子谦温柔的眉眼,轻佻道:“谦谦,怎么办,我又想亲你了。”
    聂子谦手下微微一顿,旋即抚住楚怜的颈项,深深地吻了上去。
    不是蜻蜓点水,也不是浅尝辄止。
    这个带着浓郁药味的吻,激烈又绝望。
    仿佛濒死的人,明明早已放弃生的希望,却仍是放不下心中的牵挂,渴望着能活下去,哪怕再多一天的陪伴也好。
    可终究绕不过油尽灯枯的终局。
    *
    回宫后,聂子谦实在体力不支,走不回寝宫。
    楚怜就扶着他去了最近的望星台稍作休息。
    满天的天灯,掩盖了星月的光芒。
    仰望着这样的景象,楚怜不禁生出“人定胜天”的念头。
    夜间风微凉,楚怜让浣梦取了披风来,盖在聂子谦的身上。
    “上次我们来这儿,还是迎宫玉入宫的那一夜。”楚怜充分施展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聊天艺术。
    她的心眼可是小得很。
    不管聂子谦是出于何种目的,也不管聂子谦是否做了妥善的安排,婉拒她变相的告白,非逼着她选皇夫这个事,她就是耿耿于怀。
    听到楚怜提起宫玉,聂子谦的眼底果然浮起一片阴翳:“怜怜倒是记得清楚得紧。”语气淡中泛酸。
    楚怜挑眉看向聂子谦:“我还记得初见宫玉的那日,他穿的是一身水墨绸衣,乌黑的头发用一支竹簪束起,踏着碎金般的夕阳,朝我缓缓走来。简直就是个谪仙,别提多好看了。”
    楚怜每形容一句,聂子谦眼底的阴翳就深浓一分。
    见聂子谦真气上了,楚怜又开始往回找补:“但再好看,终归还是个仿照着谦谦你雕刻出来的赝品。真迹每天就在我跟前晃悠,我又哪里会瞧得上一个赝品?”
    聂子谦神色稍霁。
    楚怜见状,话锋又是一转:“所以还是齐远那样的好,跟谦谦是完全不一样的好看,英姿挺拔,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聂子谦:“怜怜……”三分不悦七分无奈。
    “干嘛?”楚怜脸上一派的纯真无辜。
    “不许在我面前夸赞别的男子。”聂子谦敛了容,“提也不许。”
    “为什么不许?”楚怜扑闪着眼睛,明知故问。
    聂子谦难得坦然:“我会吃醋。”
    楚怜唇角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那我偏要提,偏要夸呢?”
    聂子谦眸光一寒:“你提谁,我伤谁。你夸谁,我杀谁。”
    语气郑重,不似玩笑。
    楚怜怔了一瞬,唇角笑意更深:“你说说你,明明就是醋劲这么大的一个人,是怎么逼着自己开的口,让我去嫁给别人?”
    聂子谦攥紧了楚怜的手,沉默半晌后,才低低地说:“我只是想着,我既注定不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你左右,若是能有个人……一个你也……喜欢的人,代替我爱你,护你,伴你走过漫长余生,让你天黑的时候不必害怕,那也是……极好的。”
    楚怜轻轻挣开聂子谦的手:“可新婚之夜,你还是忍不了。”
    聂子谦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面露怅惘,无言以对。
    楚怜重新伸过手,握住了聂子谦的小拇指。一如幼时那般。
    “因为谦谦是无人可代替的啊。”她轻轻柔柔地说,轻轻柔柔地笑,“谦谦是我抓周,亲手抓住的人。是和我拉过钩,许过诺,这一生永不伤我的人。那些旁的人,再美,再好,也不是我的谦谦。”
    聂子谦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楚怜,像是要将她脸上的每一处纹路都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怜怜,我爱你。”极度压抑的嗓音下,恍若深埋着亘古千年的爱与痴。
    “我知道。我也爱你。”楚怜轻吻聂子谦的唇瓣,“所以我不拽着你了。我已经学会了你说的帝王之术,我会稳稳地守住你为我争来的江山。我也会好好吃青菜,化雪的时候会多穿件衣裳。所以……如果太痛了,就靠着我睡吧。睡着了就不痛了。等天亮了我叫你。”
    聂子谦羽睫轻颤。
    诉不尽的爱恋与不舍,化成一声极轻极缓的回音:“好。”
    虚枕在楚怜的肩,缓缓合上了双眸。
    楚怜嘴角噙着一抹笑,仰起脸,望向夜空。
    颈侧的呼吸,渐渐微弱。
    肩上一沉。
    楚怜的笑凝固在了嘴角。
    “谦谦,我刚想起来,你答应剥莲子给我吃来着。要不你再……”
    “……再多陪我一阵吧。”
    回应她的,只有一阵晚来的风。
    和一个身上斗篷已然全黑的男人。
    恢复本体的聂子谦,躬身站在楚怜的咫尺身前。
    他伸出手,想要拭去楚怜脸上的泪水。
    却无法触碰。
    浓郁的黑雾缭绕在他的周身,衬得他眼尾泪痣血一般的红。
    天际之外,无数金色符文轰鸣颤动。
    瞬息间,聚拢幻化成一柄刻满符文的金色巨剑,以万钧雷霆之势,斩向聂子谦。
    黑色斗篷脱落。
    粉碎四溢。
    金光消散。
    从始至终,天地间一片安宁祥和。
    楚怜透过朦胧的泪眼,孤独地仰望着星空。
    天灯已灭,星月重现。
    人定,终是不能胜天。
    而他,也终是死在了她不知道的时候。
    死在了她看不到的地方。
    哪怕……
    就近在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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