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又输了!”
    卓草愤愤然的掷棋认输。
    围棋博弈,他是真的不会。特别是现在规则还不同,他先前也曾与人对弈,往往都是被杀的七零八落。
    “卓君,对弈之时还需心静,勿要急躁。”
    内史腾慢悠悠的把白棋收了起来。
    卓草是撇撇嘴,没当面吐槽。
    这老匹夫就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你几天下来连输几十把,怕不是血压拉满?
    内史腾是笑而不语,心满意足。他听卓草和他吹嘘这博弈之术,张口闭口卓子云。什么惴惴小心,如临于谷。亦或者什么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
    吹的是似模似样,把他都给唬住了。他还以为卓草棋艺有多高超,结果被他连杀几十把,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就这?!
    棋艺没看到多少,嘴上功夫倒是一流的。
    “咳咳!”
    卓草回过头来,便看到侯生带人进门。
    “呦,侯生?”
    “见过卓君,内史。”
    “临淄公乘阳庆,见过内史卓君。”
    阳庆抬手作揖。
    “先生勿要多礼。”
    内史腾是连忙起身回礼。
    得知中年人便是公乘阳庆后,颇为诧异。
    按理说,他不该已经回去了吗?
    “草,见过公乘先生。”
    “有礼。”
    卓草也是起身回礼,他听侯生说起过公乘阳庆的事迹。侯生能破格得到皇帝接见,其实也有看在阳庆的面子上,毕竟这俩是师兄弟。当时皇帝想的是师兄医术精湛,想必师弟肯定也不差。更遑论精通方术,给他炼制仙丹岂不是美滋滋?
    然后侯生就被贬为刑徒,跑骊山修皇陵。
    侯生不咋地,可他师兄是真的厉害。
    阳庆被破格授爵为公乘,希望他能入宫担任太医。以他的医术,怕不是夏无且太医令的位置也会是他的。只是他这人视名利如浮云,就拒绝了。当然他是这么说的,实际上的原因很多人也都知晓。
    阳庆为齐人,其氏族备受齐王恩惠。秦灭齐国也就算了,还把齐王建活生生饿死。如此手段,阳庆又怎会愿意入秦出仕?
    他治病去疫,纯粹是为救黔首,和秦国无关。
    让他给秦国宗室治病,还不如杀了他!
    要真不在乎名利,也不会收下公乘爵位。
    经过扶苏提醒后,卓草是恍然大悟。公乘阳庆在汉朝初年也是相当有名的神医,他的名气可能比较小,但是他有位亲传徒弟名为淳于意。那可是能与秦越人齐名,共同列传的仓公!
    只不过……
    卓草觉得此人也有点问题。
    他记得公乘阳庆没有后人,也从不收徒。
    保不准就是六国反贼!
    没办法,他现在被他那傻老爹整魔怔了。
    看谁都像卧底,看谁都像反贼。
    是黑是白,他是真不敢笃定。
    “卓君果然是俊朗如玉,心底质朴纯良。愿为谷口城黔首冒险至此,更是有奇门医术,治好这当地疫者。老夫,佩服!”
    “不是我救的,是白帝的药。”
    “呵!”
    公乘阳庆冷冷哼了声,“卓君当老夫是蠢货吗?”
    “……”
    白帝是传说中的四方上帝之一!
    说白点,那就是秦国用来掌权的手段。
    卓草有真才实学,在他面前没必要藏着掖着的。
    “这药真不是我炼的!”
    “自古藏私者众,药方为不传之秘。卓君大可放心,老夫绝不会染指追问。大大方方的承认,老夫不会多嘴的。”
    “……”
    卓草望着扶苏,压低声音道:“他是不是有病?”
    “嗯?”
    “我是问您老身体如何?”
    “……”
    类似公乘阳庆这类人,他们就是属于懂些东西的。他们觉得自己吃的盐比别人吃的饭还多,所以会用自身的思维方式去揣测别人。不论外人看法如何,他们始终是固执己见。即便卓草说出真相来,人照样是死活不信。
    ……
    众人齐坐。
    内史腾便把这几日的事说给阳庆去听。明面上公乘阳庆还是秦国的神医,况且自临淄远道至谷口城,也是为了尽份力。他也未曾藏私,这些事也不必隐瞒。
    他是长话短说,无非就是卓草施行的手段。
    划分疫迁所,采取单人隔离的措施。同时全面消毒,喝水用的陶碗都得经过高温蒸煮。佩戴口衣,伍卒佩戴臂章负责维持秩序。衣物被褥这些每日都得换,灭鼠灭虫……
    后又提到白帝献药这事,听得阳庆直皱眉头。
    “秦公,吾还未愚蠢到这种程度。这药是他炼的就是他炼的,不必拿白帝来当借口。诓骗世人也就罢了,在吾面前实话实说便可。”
    “……”
    “……”
    看,说真话都没人信。
    除开此事外,其他的倒是还好。
    “卓君能有此本事,实在难得。老夫这次自临淄来此能结识卓生,倒也没有白来。吾这师弟素来喜欢耍些小聪明,当上方士后反倒是被贬斥为刑徒。若非遇到卓君,只怕现在还在修皇陵。”
    “客气了。”
    其实,侯生也帮他不少忙。如果没他,会更为棘手。这票方士都是精挑细选的,个个都是精通医术。炼丹当方士,对他们来说只相当于是个副业。正所谓技多不压身,便是这道理。
    挣钱嘛,不寒碜!
    “这几日老夫想来是只能留在谷口了?”
    “嗯,再有三日便可回去。”
    “好!”
    公乘阳庆站起身来。
    他是真想再见识见识卓草的本事。年纪轻轻,便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更难能可贵的是精通奇门医术,随手便化解了此次的瘟疫。公乘阳庆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他对自己的医术很自信。
    但是,他并非自大。
    就说太医令夏无且,便不比他差。其余老太医同样是医术精湛,可他们却都束手无策。卓草来至谷口城后,短短不到三日便能化解瘟疫。由此看来,卓草医术只怕还在他之上!
    ……
    后续隔离的也没问题,连个发热发烫的都没有。期间有人不守规矩想爬出去透透气的,当场就被伍卒拔剑赶了回去。这时期就是如此不讲道理,立下规矩那就是规矩,不会因为年纪性别而加以优待。不服从规矩的,那就直接砍杀了!
    传出去后,甚至还受千夫所指。
    好端端的出去作甚?
    呆在这屋内虽说气味有些难闻,可每日都有饭食。虽说只是菜粥,可里面还有肉,还能见到荤腥,这日子不比在外头舒坦。想着他们可能无聊,卓草还让扶苏没事弹琴击筑什么的。
    可事实证明他们压根听不懂这些阳春白雪,反倒是对那些下里巴人极其感兴趣。是谓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
    这让扶苏相当受伤!
    无趣归无趣,可忙里偷闲人也乐意的很。
    没事站在窗口,还能和对门的聊聊天。
    和命比起来,再无趣他们都会苦中作乐。
    三日时间过去。
    公乘阳庆舔了舔毛笔,唰唰唰的在竹简上记录。朝阳洒在窗口,他顺着窗户望去便看到卓草正在庭院洗漱。一大早他就和侯生同去为疫者诊断,确认所有人都没患疫疾。
    至于其他的事自然是由喜和内史腾处理,他们职责所在。比如说核验验传、清点物资……这些都很繁琐,却又马虎不得。秦始皇亲自敕令,谷口城所有黔首复三岁,意思就是免去三年的田赋。
    这在秦国是很常见的事。去年秦始皇巡游至琅琊,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复十二岁。当初卓氏迁至泾阳,同样是免去三年田赋。
    事情都处理妥当,卓草便先告辞了。他来谷口城,纯粹是不想看到这么多黔首就这么病死。现在他该做的都做好,也没必要再继续逗留。
    他与扶苏同乘,马车是内史腾特批的,由两匹纯黑色的田马牵动。按他的说法,这本是戎马来着,只是因为跑动过多导致马蹄磨损,只能沦为田马。
    “小苏,戎马损失的多吗?”
    “平时还好,战时折损率极高。”扶苏理所当然道:“私以为那乌倮区区戎狄贾人,何至于享封君礼遇?其极擅放牧,牛羊戎马以谷量。早些年列国战事不断,戎马比耕牛还要重要。”
    这时期的骑兵已经有了,只是还不成气候。就是因为没有真正的马镫,无法解放骑兵的双手。就算极其擅长骑射的匈奴,战斗力也相当有限。列国戎马主要是用于战车上,战场依旧是战车的天下,衡量国力往往都会用千乘之国乃至万乘之国!
    除开战死负伤的戎马,马蹄磨损也是无可避免的。长途跋涉,沿路遭沙硕磨损。亦或者说被铁蒺藜洞穿,就算不死也基本上是废了。要么沦为田马,或者就成最差的驽马。
    “怎么?”
    扶苏看向卓草,难不成他又有何鬼主意?
    “唉,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次是爽了,可是家底都快掏空了。你想想后续还得维系各种开支,我这手里哪来的钱?所以,我想做笔买卖来着。”
    “什么买卖?”
    “就这次化解瘟疫,我就不要爵位了。你看看他们也都辛苦劳累的很,后续我患上疫疾便没再插手。阿彘跟我这么多年,当初我就说过要与他共同富贵。这次他表现也不差,给他升个爵位不过分吧?”
    “这是自然!”
    扶苏理所当然的点头,暗暗记下。
    等见到秦始皇后,再去找他打小报告!
    “我这花了这么多钱,总得找人报销吧?”
    “报销……是何意?”
    “就是算公费,总不能让我自掏腰包吧?!”
    “是这意思?”扶苏挠挠头,“此事倒也简单,只要禀明内史,想必都会为你解决。”
    “这我知道。”
    “那为何方才不说?”
    “啧,你怎么这么蠢呢?!”
    “???”
    “我刚才说,还怎么做账?我得合理的增添点物件,多要点钱财不是?你想想,我们乡下农忙的时候帮有钱人打短工,那都是按天给钱。我这次又出钱又处理,我要点辛苦钱很合理吧?”
    “你要做假账?!”
    “什么假账?我这是合理申报!”
    “……”
    扶苏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卓草可真是绝了!
    干件好事后要不闯个祸,那简直就不是他!
    “你说的买卖,就是这?”
    “当然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
    扶苏没说话。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低估了卓草。
    就没卓草不敢做的事!
    一天不钻秦律的漏洞,他就浑身皮痒痒!难怪李斯对卓草颇有微词,换别人怕是得被他气的吐血!
    “我想问你,我能解决戎马马蹄磨损。”
    “什么?”
    扶苏顿时大吃一惊。
    “你还能解决马蹄磨损?”
    “啊不,我就说说而已。”
    “……”
    “我是说,我如果真能解决此事。你说,皇帝会给我什么封赏?爵位这种就不说了,少说也得是右庶长吧?官职的话,我再往上升可就要成县丞县令了。让我当县丞,我还不太习惯咧。”
    如果真能爵至右庶长,担任郡级官吏都有可能。秦国官职和爵位并无多少关系,但也有其潜规则。就拿乡啬夫来说,少说也得是大夫担任。至于县令这种级别的,最次都是公大夫。
    “那你想要什么?”
    “实在点给钱就行,或者爵位再高点!”
    “……”
    你可真实在!
    当秦国爵位是葑菜菘菜呢?
    “若是你真能解决这麻烦,右庶长是绰绰有余。官吏的话主要看你自己,你要真的不想当县丞或县令,皇帝也不会为难你。可你要想借此谋利,那是不可能的。皇帝给你的,那才是你的。不给你的话,你不能要,懂吗?”
    “那我不给了。”
    “……”
    卓草就当两人是在闲聊,便随口胡诌了句。
    可扶苏听得是胆颤心惊。
    别啊!
    他听得出来,卓草是真的有办法!
    如果卓草真不说了,那损失可太大了!
    ……
    听到两旁传来的喧嚣声,卓草示意卓彘慢下来。随手打开窗户,看向外面。街道两旁皆是自发来送他出城的黔首,沿路做过皆是长拜作揖。如此大礼,实在是令卓草心生感慨。
    “阿彘,你慢点。”
    “好。”
    “你们都回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你们吃了的红薯,过几日我再给你们送来。”
    “吾等拜谢卓君!”
    卓草只是笑了笑,也没再阻止。等出了城后,他才重新钻回马车。因为封城导致粮食不够,卓草便把他们家里攒下的红薯悉数征调。这些对他们来说是种粮,还等着过一季再耕种咧。
    有人甚至是拼死阻挡,就是饿死也不肯吃。最后还是他做出承诺,说回去后再给他们拉几车红薯,他们方才作罢。
    除开小泽乡外,大部分郡县其实才收到红薯没多久。像是谷口县已经错过春耕,便打算再留段时间。等粟米收获后,再种植红薯。碍于情况危急,卓草只得全部收走炖了。要不是卓彘抱着他的大腿求他,他连这些耕牛驽马都打算宰了!
    “小苏,你觉得这些黔首活着为了什么?”
    “为了……活着?”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
    “……”
    马车内气氛有些尴尬。
    扶苏见出了城后也是稍微松口气,继续到:“他们已算是过的不错了,毕竟是在关中地区。凭借河渠之功,收皆亩一钟。现在更有红薯,种个三五年,哪怕遭逢天灾也不会饿肚子。”
    “那让你过这种日子?”
    “额?”
    “他们没日没夜的耕种,就只能填饱肚子?小苏,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
    扶苏被怼的是无话可说。
    “额觉得能填饱肚子就行咧!”
    卓彘憨厚的开口,令扶苏倍感欣慰。
    听听,这才是人话!
    “小草,你还没说该如何减轻马蹄磨损嘞。这两匹现在虽是田马,可也用不了多久。匈奴仗着草原之地少沙硕,又擅长养马,屡屡南下犯我大秦。吾等秦人,怎能置之不理?”
    “你不是楚人吗?”
    “咳咳咳!”
    扶苏被怼的差点没吐血。
    “这事你别急,我自有主张。我当初话都说出去咧,说要在五年时间内超越临邛卓氏。你不会觉得,我这是吹的吧?”
    “难道不是吗?”
    “行!这天是没法聊了!”
    卓草愤愤然的拂袖挥手。
    扶苏见状只得说好话,他心里也很好奇。卓草这到底是几个意思,解决戎马马蹄磨损和炼铁冶铜有什么关系吗?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外人。“
    “卓君放心,我苏荷最是守口如瓶!”
    扶苏拍着胸脯,义正言辞的开口!
    此刻他已在思索,该如何告诉秦始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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