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出的白雾消散不见,城墙来往官奴皆屏气敛神,等待禁军逐个盘查巡检。
    男人声线微冷透出点沙哑,分明靠得不近却像凑在耳侧说话。
    耳廓发烫,温怡卿侧开脸目光闪烁:“出宫?”
    简直遥不可及。
    皇室予以高高在上的名位,手信是懿旨,话语是口谕,身上的令牌可以送任何人逃出宫宇,唯独温怡卿一人被永康宫翠绿的藤蔓如铁链枷锁缚住手脚。
    可不知怎么看着周晏然骑在高头大马上朝她伸手,温怡卿鬼迷心窍般把手伸了过去,钻进温暖的大氅,等醒过神来已是骑虎难下。
    温怡卿紧张地攥住白马的鬃毛,身后是周晏然宽厚温热的身体,他的双臂虚环着自己,她极力直起腰身拉开这样亲昵的距离。
    “我们去哪?”温怡卿撩开大氅一角,呼啸而过的风猛地灌了进来,险些要将她暴露在外。
    周晏然反手拢紧大氅,握上温怡卿冰凉的手把住缰绳:“要出宫门了。”
    不知跑了多久,缰绳粗粝在手心摩擦发烫,周晏然的大掌紧紧包住她,发力拉拽时马驹对抗的力量勒得虎口生疼。
    温怡卿蒙着头用力喘息,没想到只是坐在马背上而已,就弄得腰后酸软大腿也磨得又热又麻,只觉得五脏六腑好像都要被颠得移位。
    “这里是皇都最热闹的坊市,酒楼、茶馆、医馆、勾栏、盐坊、馆驿都在此处。”周晏然垂头耐心解释,身前人却扭着腰胡乱地蹭。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制止:“小心掉下去。”
    男人结实的小臂锁住肩头,温怡卿身子后仰靠上他的胸口,空荡荡的后腰得到支撑整个人也松泛下来,只是周晏然滚烫的体温透过锦缎熨帖在脊背,让人难以忽视。
    心口突突跳动,在昏暗的大氅里格外清晰,耳膜鼓动嗡嗡作响,温怡卿咬紧下唇,一时间竟也没听出那是两重交错的心跳。
    “我可以出来透口气吗?”温怡卿坐立难安整个人都滚烫了起来,她抬起脸透过盘扣和墨色毛领的缝隙望着周晏然。
    周晏然察觉到她的视线,头也没低抬起手精准地摁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我们骑的是宫廷御马,用的是织锦绸缎锈蟒纹的泥障。若你此刻探出头来,只怕我摄政王的名声是不想要了。”
    “你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啊!”
    有力的双腿夹紧马腹,通体雪白的马驹嘶鸣一声,疾速飞驰穿过长街。健硕的马背舒展竭力朝前奔去,那瞬间像是要把人抛下马去。
    听着周遭小贩的叫卖声,温怡卿硬是把快要脱口的惊呼声咽了回去,她急忙搂住周晏然的手臂告饶:“错了,错了,你慢些吧。”
    柔软温热的身子紧贴着他,周晏然不自觉收拢臂弯,腰腹连着腿侧跟着僵硬发紧:“抓牢了,否则天黑都出不去坊市。”
    下马时温怡卿魂是飘的腿都是软的,如果不是周晏然扶着只怕连步子都迈不开。
    “先去画舫里换身衣裳。”
    他也有些气息不稳,微微喘着,不知是否是冷风扑过的缘故,周晏然如玉的面颊隐约泛红,明亮的桃花眼显得更为莹润。
    只瞥了一眼温怡卿便不敢再看,胡乱应付声就提起衣角踏上船。
    露台延至湖心,湖面水汽氤氲泛着涟漪,远处的沙汀几只白鹤仰颈踏步,这个时节生个炉子在湖心亭看雪最惬意。
    “想要游湖还是……”周晏然见她驻足,抬手示意旁边的小舟,还不等他说完就被推着连连后退。
    “那是御史大人家的千金,”温怡卿靠上长窗,转头看向后方她紧张地抿起唇,“余音小姐。”
    脚步虽狼狈,但这一推搡两人靠得极近,自远看去仿佛是摄政王俯身压着一女子。
    岸上牵马的小厮回神,猛地拽住要上船的船夫往后退避。
    玲珑小巧的人就在怀里,周晏然一言不发,目光灼灼地看着温怡卿黑亮的眼眸,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最终握了拳撑在温怡卿身后的窗沿边。
    周晏然的视线越过挂着灯笼的椽柱,有些心不在焉:“嗯,大抵是的。”
    “什么大抵!”温怡卿方才还侧耳听着一众女孩子的动静,此刻抬起头瞪圆了眼睛,“那次宫宴让沉小姐在百官眼前丢了脸面的可是你,忘了吗?”
    他缓慢眨动眼睛,才刚刚想起似的沉吟道:“本王不知她不擅作画。”
    “江南赈灾贪腐案牵扯出陈年旧账,兵部、刑部、工部几个大员身陷其中,难以连根拔起,沉衍时任检察御史,在此案里算不得立下大功但的确费尽心力。”
    “所以你本意并非……”温怡卿怔住了顿感荒唐,她哭笑不得,“朝堂后宫传出那些流言,你从不理会吗?”
    “话听过就罢了,沉衍从监察御史到御史中丞仅用了短短五年,”周晏然见她急得紧皱眉心,却不知怎得心头轻快许多,他直起身子修长如玉的指节曲起,指腹摩挲扳指,“我不曾与其有过私交抑或是过节,且沉衍是个君子。”
    温怡卿垂头低声道:“看来流言四起也少不了陛下的手笔吧。”
    “他年岁尚小又不经历练,自然还不懂‘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的道理。”
    “那殿下,”温怡卿仰着脑袋,透过树叶的细碎光斑映上她的脸颊,“会伤心吗?”
    伤心?
    周晏然对上她的视线,在心里细细琢磨起这两个字。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画舫已悄然靠近,女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入耳。
    “瞧,那可是摄政王的船?”
    “是了,京都最大的灯船,我们是否要上前问安?”
    温怡卿心头狠狠一跳,拉起周晏然的手忙不迭地左顾右盼找地方躲藏。
    她的手心柔软细腻,吃力地张开想要完全包裹他,周晏然垂眼看去弯起唇角。
    他手腕微转,握紧温怡卿微凉的指尖:“别慌。”
    周晏然声线沉稳冷静,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飘雪。
    “不好,我们身为臣子女眷不可如此轻率,”正中一身藕荷色长裙的女子出言阻止,“但就此离去也于礼不合,先让小厮去问问。”
    听到这儿温怡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探头看去发觉原来说话之人正是沉余音。
    露台上的人随沉余音进了中仓赏湖景,周晏然看准间隙拉着温怡卿钻进一旁的小舟里。
    船身在湖面摇晃荡起阵水声,还有女子珠串发钗碰撞的叮当声,周晏然身形微顿,伸手掀开船帘一角朝岸边待命的船夫和小厮摆了摆手。
    船身并不宽敞,两旁的座儿都铺了厚厚毛皮垫,放桌上摆着海棠铜炉灯盏和一壶温好的酒,旁边随意迭起摞书。
    温怡卿打量着内室,虽不奢华,可用料都是一等一的上乘。
    “殿下常来这儿?”
    周晏然撩起衣角与她面对面坐下:“政务繁琐,有时夜里来静静心。”
    “饮口热酒去去寒气,”周晏然把酒壶递了出去,“一会我将船行至对岸的楼阁,你想去哪处看看都好,只是申时必须回宫。”
    辛辣的酒水从喉头滑入,口舌间残存的酒香未散就弥漫出桂花的香甜。
    “也不一定要去哪,只要看到的天不是四方的就好,”温怡卿放松地靠在横杆上,透过帘子朝湖中心望去,又喝了一大口垂头端详起平平无奇的壶身,“这酒比玫瑰露好喝。”
    周晏然轻笑一声,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酒壶:“去岁酿的桂花酒,比不得宫宴上千金数的名酒,但是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温怡卿上身前倾缓缓靠近,神色清明没有醉意。
    船仓不大,相对而坐已是局促,她呼出的热气掺着桂花香,周晏然不避不躲:“出了宫就不怕我了?”
    他的眼眸深邃像把钩子,神色自如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尽在掌握的高傲。温怡卿看得生气,索性心一横扑上去双手摁着他的肩头,对准下唇狠咬了一口。
    周晏然吃痛得蹙眉,伸手虚扶着她有些摇摆的身子。
    “殿下遣走船夫,为的不就是这个吗?”温怡卿松了口。
    气息交缠的瞬间生出许多邪念来,周晏然呼吸渐重掌心贴在纤薄的腰侧,他探身迎合唇瓣相触相碾。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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