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句话,将办案大权交给了李善长。
    老李欣然躬身,接下了旨意。
    “请上位放心,老臣必定竭尽全力,一查到底,把朝中的蠹虫,一扫而光!”
    李善长虽然声音不高,可是有些人听来,已经比炸雷还要响上几分。
    这位隐忍这么多年,终于要爆发了!
    最先意识到此事的人,竟然是徐达!
    能统领三军的人,智商自然不低,以往徐达多领兵在外,对于朝政显得有些笨拙,可是这几年基本没什么大战,年青一代完全可以扛起来,徐达在京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渐渐的,徐达也有了一点心得体会。
    大明这个朝局,其实挺有趣的。
    老朱圣君雄主,自然权柄无限,但却也因为权柄太大,所以老朱也不是随便使用,这点光从锦衣卫调动的频率就看得出来。
    同样的,张希孟先是去济民学堂,接着又是去了北平,他一心讲学,虽然谁都知道张相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但毕竟张希孟离着大家伙越来越远,到底不必时刻放在心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朱升病重返乡,据说到了弥留之际,加上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的贾鲁……原本在李善长和诸位后起之秀中间的缓冲地带消失了。
    朱升这种份量的老臣,不但能压制后辈,还能跟朱元璋说上话,同时又在张希孟和李善长之间,扮演一个特殊的角色。
    总而言之,有他在,虽然暗流涌动,互相争斗,但一切都还可控,也不会弄到台面上,让彼此下不来台。
    但是随着朱升离去,张希孟在外讲学,朝中就只剩下李善长一个老臣,另外还有杨宪、胡惟庸等等有志中年。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要么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赶走李善长,大家伙平分中书省,这左相的位置,你老李坐了这么久,也该让出来了!
    要么就是李善长仗着高超的手段,充沛的经验,先把试图挑战他的小崽子们弄死几个,杀鸡骇猴,稳住他的地位,从此之后,呼风唤雨,更胜从前。
    从现在看来,无疑是走上了第二种情况,老李抢先出手了。
    看样子他是打算借着水师的案子,除掉杨宪。
    解决了御史台,他老李也就去了一块心腹大患。
    徐达默默盘算着,依旧什么都没说。
    很显然,他一个武臣,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
    等着从奉天殿出来,徐达打算回府,令他讶异的是,常遇春竟然跟了上来。
    “喝点酒吧,我这一肚子的酒虫都要造反了。”
    徐达看了看一脸憨厚的常遇春,也只能点点头。
    他们到了徐达的府上,下人准备酒菜,常遇春偷眼看了看徐达,忍不住道:“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能这么沉稳?这回到底会怎么样?”
    徐达看了看他,淡淡一笑:“不管朝局怎么变化,你都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未来的国丈,你害怕什么?”
    常遇春苦笑道:“我是不在乎,但下面那些人已经忍不住了。别的事情倒还是次要的,水师今后要何去何从,总该有个章程吧!咱们好歹也是朝中国公,还在五军都督府挂着职位,这水师是不是要划到咱们的手下?要是这样的话,五军都督府只怕要改名了?叫水陆军大都督府?”
    徐达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说实话,没人能做到无欲无求。
    哪怕常遇春这种地位的,也不能免俗。
    而且就算常遇春不想要,下面人也会撺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还远远没有到顶,正想往上爬呢!
    徐达略沉吟,就说道:“水师确实肥差!他们船大,装得多。咱们想要装个上千匹绸缎,就要好些马车,一路走过去,谁都看得见。就差在脑门上贴上字,说咱们不干净了。水师没事,他们把货装到船舱下面,行驶在茫茫大海上,根本没人查,想查也查不到。走私发财,中饱私囊,简直不要太容易。”
    常遇春连连点头,“是了,就是这个理儿,水师的油水足,不像咱们,苦哈哈似的。过去都是廖家和俞家大发利市,看他们赚钱,着实有人羡慕,同样都是给大明效力,怎么就肥了他们?”
    徐达呵呵一笑,“我说老常,这是你说的,还是下面人讲的?”
    常遇春一愣,连忙道:“自然是下面那些王八羔子说的,我又没嫌自己的命长!”
    徐达这才点头,“我也不妨把话说明白了……吃亏享福,本就在一念之间,他们水师占了这么长时间的便宜,捞的脑满肠肥,现在的报应到了,老天爷要收人了!李善长出手,奔着御史台去,为了坐实杨宪的罪名,廖永忠和俞通海也不会有好下场,他们的家人,部下,都逃不过。眼瞧着,就能看到人头滚滚的时候。我就想不明白,明明都是死路一条,怎么还有人前赴后继,想要拿自己的脑袋,试试国法的厉害?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常遇春一阵愕然,他低下头,反复思量。
    这才道:“前后十多年啊,金山银海,那种极品日子,谁不想过?下一次彻查,还不定什么时候,先让他们过一把瘾儿,也就是了!而且还有人琢磨着,我贪的少点,或者干些时候,捞点肥的,就抽身退步。这样一来,就算下次出事了,也未必牵连到我。”
    徐达哼道:“一言以蔽之,就是心存侥幸,对吧?”
    常遇春稍微迟疑,也点了点头,“人人如此,很难免俗啊!”
    徐达顿了顿,又道:“常兄,你是不是也存了侥幸的心呢?”
    此话一出,整个气氛都尴尬了两分。
    常遇春的大黑脸有些发烧,变成了无奈的紫红色,过了好半天,他才道:“我,我推了他们上去,日后出什么事情,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我懒得管的。”
    徐达淡淡一笑,果然如同他想的这样。
    “老常!我说两句话,你有兴趣听吗?”
    常遇春慌忙点头,“你说,你的主意多,我听你的!”
    徐达深吸口气,“我的一句话,是咱们谁也不能心存侥幸,就算以你我的功劳,真到了那时候,也未必保得住项上人头!自己不体面,就没人给你体面!”
    常遇春浑身一震,略沉吟之后,用力颔首,“对,是这么个理儿!”
    “这第二句话,我想问问常兄。水师这副样子,有没有办法杜绝?”
    “杜绝?”常遇春怔了好一会儿,无奈道:“这可不容易啊!”
    徐达笑道:“那就是说,还有办法了?”
    常遇春想了半晌,这才道:“我也不敢说一定能杜绝弊端,但我琢磨着,兵归将有这事必须改了。不然什么都没用。在海上航行,更要讲究军规,要有严格的典章制度……对了,咱们现在不是设立武学了吗!你看看,要是弄个水师学堂,所有将领都从学堂提拔。再配合其他衙门的官吏,比如外务部的,互相监督。然后港口码头,也要严格起来……许是能减轻不少。总之不会像现在这么猖狂!”
    徐达哈哈大笑,“老常啊,不愧是水里的蛟龙,陆上的猛虎……你说说,给上位这个建议,不比你抢几个水师的位置,来得更好吗?”
    常遇春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连忙起身,向徐达施礼。
    “徐帅,俺老常服了!你这话才是金玉良言,你救了我啊!”
    常遇春连连施礼,心里总算有了谱。
    水师要怎么改,还真是需要仔细思量。
    就在他们两位权衡的时候,李善长可是不客气,他以领办的名义,要求杨宪这位御使大夫跟他形影不离,同吃同住,一起办公。
    好家伙,等于一下子将杨宪从御史台弄到了中书省。
    别看只是这一个小动作,却是老辣至极。
    离开了老巢的杨宪,几乎一下子就成了废物。
    他想上奏朱元璋,请求返回御史台办公,但别管老朱答应不答应,李善长都不会给他机会。
    随后老李更是派出了心腹陈宁,接任御史中丞,署理御史台日常事务。
    这下子事情更糟了,杨宪的手下,纷纷猜测杨宪已经倒台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就在陈宁到达御史台的第二天,就叫出去两位御史,他们当初调查过刘炳之死,根据他们的回报,刘炳是正常死亡。
    现在旧事重提,到底是怎么死的,该有个结论了!
    毒害朝廷御史,那可是夷三族的大罪!
    值得一提,是锦衣卫过来,把人带走的。
    这下子人心大乱,杨宪的亲信惶惶不可终日。
    御史台这么多人,也不可能铁板一块,那些昔日被杨宪压制的人,也开始动了起来。
    有人私下里找到了陈宁,向他举发。
    “大人,杨宪这家伙看起来清廉,但其实都是假的,他在扬州有一处别院,离着水师码头不远,眺望长江,十分富丽堂皇,私藏的金银数量,十分骇人!至少有一百万两以上!”
    “这么多?”陈宁惊呼道:“你可要知道,诬陷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情啊!”
    此人咬了咬牙,“大人,这些金银只是暂存,杨宪祖籍山西太原府,他往老家运送的金银,只怕还要更多!”
    陈宁知道了这个消息,丝毫不敢怠慢,赶快去见李善长。
    他把老李请出来,甩开了杨宪,单独向老李密报。
    “现在要不要行文山西,把杨宪的家给抄了?”
    李善长微微思忖,摇头道:“这事情非常重要,但是不能让山西的官吏办。我自有主张,你现在立刻部署人员,去把杨宪在扬州的宅子,给我看管起来,绝不能让他们运走赃银!”
    陈宁连忙答应,他转身急忙下去。
    李善长稍微思量,立刻提起笔,给张希孟写信,请求他从北平派人过去,协助办理此案。
    把信写好之后,这才派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去北平。
    “张希孟啊,你也别闲着了,看这么长时间戏了,该帮着老哥哥做点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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