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到达赵天成的办公室时,正好是中午十一点半。
    他还没走进办公室的走廊,便见到赵天成在秘书的陪同下向外走来。
    看到李阳,赵天成挥了挥手。
    看得出来,这位副市长的今天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他紧锁着眉头,走到了李阳的跟前,见李阳是一个人进来的,便问:“中午还没吃饭吧?”
    “啊。”
    李阳点了点头,“上午去服装城那面瞧了一眼,还没完事就接到您电话,我就过来了。”
    “行。”
    赵天成点了点头,对自己的秘书摆了摆手:“去跟食堂那面说一声,一会儿我跟李总一起吃个饭。”
    面对赵天成的安排,秘书似乎颇为意外,愣了个神之后他深深的看了眼李阳,乐了:“李总,我们赵市长这真的是看重你啊,来咱们绥城半年多的时间,赵市长在单位里可从来没请过人吃饭。你啊,蝎子尾巴独一份儿!”
    “少废话。”
    眼见着秘书多嘴,赵天成佯怒道:“赶紧去安排。”
    “好的赵市长!”
    不敢继续耍嘴皮子,秘书赶紧得令而去。
    目送着秘书出了门儿,赵天成这才拍了拍李阳的胳膊,示意李阳陪着他一同向外走去。
    二人并肩走出了市政府大楼的正门,也没往远处走,就在市政广场上的花池小路上踱步而行。
    “刚才电话里跟你说,下个月上头要过来派人来视察。你知道,这一次过来视察的是什么人吗?”
    李阳也纳闷儿着呢。
    按说赵天成是省直下来地方的历练的,凭借他在省里面的关系,上面过来检查的消息他肯定提前就能知道。有了提前准备的时间,大部分的常规领导视察,对他而言就是个很好的彰显政绩的机会。
    但是见到赵天成之后,李阳却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今天的赵天成给他感觉很奇怪,似乎没有了往天的一起风发,反而有一种不知道为什么的忐忑。
    不清楚这里面的具体原因,李阳果断的摇了摇头。
    见李阳谨慎的样子,赵天成勉强一笑,打趣道:“你小子不是挺激灵的吗,而且对政策时事还敏感,我还以为你能从最近的新闻报道里面猜测什么动向呢。看来,我倒是高估你小子,把你看的太神了!”
    嘶、
    赵天成这么一说,李阳倒是暗暗打起了精神。
    “赵市长,难不成这一次的视察,不是省里下来的人?”
    “你小子,终于上了点儿道。”
    赵天成没有否认,只是苦笑了一下,道:“省里没什么好过来绥城视察的,打今年三月份开始,绥城这边的经济改革计划就提交了上去。验收成果的时间还没到,至少要等到明年年后。是中央下来的巡视组。”
    “哦?”
    李阳眨了眨眼睛,暗道了一声乖乖。
    中央下来的巡视组,到绥城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视察什么?
    现在是九六年的九月末,李阳一番搜肠刮肚,也没想出历史上的这个节点,有什么影响国内经济走向的大事情发生。
    “这么说,巡查组已经在咱们省内了?”
    左右没有头绪,李阳试探着问到。
    赵天成点了点头,背着手在花池中信马由缰的漫步着,一面看着那些九月末盛放的秋菊,一面颇有些纠结的说道:“这一次的巡查组邪性的很,到了地方之后也没跟地方上通气,而是直接甩出了一个调研计划表。在过去的一周里,巡查组先后在天城,齐城,蓉城和佳市四地进行了走访。清查并统计了这几个城市的经济开发区规划,以及中小企业体制改革两个方面的报告文件以及实际情况。按照巡视组的走访计划,下个月的22号,就是咱们绥城了。现在整个省内都人心惶惶,不知道巡查组的意图,昨天晚上我专程给省里面的领导去了电话,询问咱们这边应该怎么应对,省里面现在也是一头雾水,说是这一次巡查组人员的嘴巴严的很,他们那面也摸不到是什么章法,只是让这边小心一些,不要露出什么披露。”
    说到这,赵天成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了看李阳,道:“最近咱们绥城的主要经济项目,就是你们服装城,所以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知会你一声,现在巡查组的态度不明确,我担心是不是上面对中小企业的改制政策有什么变动,别在搞出什么改革的倒春寒来,咱们一头撞到抢眼上,到时候可就坏态了。”
    知道了赵天成的担忧,李阳抿起了嘴唇。
    将脑海中关于这个时节国家政策的信息捋顺了一遍之后,面对赵天成凝重的目光,他笑出了声。
    “赵市长,我觉得......您多虑了。”
    “怎么讲?”
    见李阳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赵天成皱起了眉头,追问道。
    虽然李阳不知道这个什么巡视组的具体章程,但是根据他对未来国内的政策方向的了解,眼下的96年绝对不会出现赵天成口中的“倒春寒”。
    倒春寒什么意思?
    说的就是春天已经来了,结果又降了一场温。
    这指的不是天气,而是国策。
    最显著的就一九**年的那一次经济政策变动,从79年改革开放,国内经济连续十年实现突破式的发展,鼓励乡镇中小企业的建立,鼓励个体工商户经营,正是那一波连续经济增长的秘诀。然而在**年,上面却连续对过热的经济发展做出了政策性的调整,使得那一年经济发展的速度降到了自打78年之后的最低点。尤其是刚刚萌芽不久的私营经济更是迎来了一波集体倒退,根据官方的统计,那一年全国个体户注册数量减少了三百万户,私营企业从全国二十万家下降到了九万家,减少了一半还多!
    而这个数字,直到91年才略有回升。
    可以说那一波倒春寒的影响,一直到了当下的96年才刚刚退却。
    当时国家出台的,针对私营经济的不友好政策,可是还历历在目呢。
    这一点,88年参加工作正好经历了这一场倒春寒的赵天成,可谓是记忆犹新。
    看着赵天成忧虑的模样,李阳淡淡一笑:“我知道赵市长担心的是什么,但是我觉得从目前的国情来说,私营企业和国营企业的互相补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这一次的巡视组过来,估计不是为了查什么国有中小企业改制的问题。据我所知,今年三月份总理刚刚去了诸城那面视察,视察原定是三天,但朱同志在诸城走了整整四天,并在充分的调研了诸城之后,充分的肯定了支撑的国有小企业,乡镇企业的私有化改革工作做的很好。现在才不到十月份,距离朱同志视察诸城还不到七个月的时间,所以基本方针和政策,是不会改变的。服装城的改造,说白了就是地方国有小企业的私营改造项目,这一点是符合政策和国情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李阳的这一番话,让赵天成暗暗心惊。
    要知道,总理视察山东诸城,调研中小企业改革的事情可是没上新闻。
    这件事情只有在内部才放出了一些消息,就连赵天成都是通过省里面的关系才知道的这些事情。他没想到,李阳这么一个生意人,竟然对这国家层面的政策信息了如指掌!
    这不禁让他对李阳的人脉关系和背景,产生了一丝的怀疑。
    联想到李阳年纪轻轻就身价千万,更是对股市行情敏感的令人发指,赵天成心下一惊。
    这小子,不会是什么高干子弟,过来绥城这边发展的吧?
    念及此处,赵天成不自觉的将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深深地看了李阳一眼后,用一种近乎咨询的语气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依你看来,巡查组为什么要去统计各个经济开发区和中小企业私有化的情况?”
    对于这两方面,李阳刚才也有些闹不明白。
    但是静下来心一想,他倒也隐约的琢磨到了一些头绪。
    在他的记忆中,96年绝对是国内改革开放历史上大踏步进取的一年,在这一年里,私营经济几乎取得了前几年都没有过的良好环境。经济也随着这种宽松的政策环境而水涨船高,日后国内很多的私营500强企业,几乎都是在96年真正意义上起飞的。
    就比如药业巨头三九集团,以及后来的联想,华为,在这一年都取得了关键性的业务发展。
    如果真说国家有什么限制,李阳估计还是开发区过度圈地,以及一些地方对于国有中小企业打包贱卖的一些问题。
    过度圈地的事儿跟李阳没什么关系,他目前控股的美好食品公司虽然地处绥城经济开发区,但是用地都是经过正规审批的。根本不怕清查。
    要是有问题,那也是绥城上一任的政府班子有问题。
    之前为了吸引外资,绥城成立了经济开发区,在工业用地上推出了重重优惠政策。
    其实不仅是绥城,全国各地都在搞这个经济开发区模式。但是因为规划失控,很多地方的经济开发区最终演变成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圈地运动。规划出来的工业用地,占用了很多的农业耕地,李阳记得自己此前看过一篇报道,说是目前全国的开发区开工面积不过三百平方公里,但是规划面积却达到了六万平方公里!
    也就是说,规划出来的工业用地开发程度,仅仅是百分之二左右。这导致了大量的工业用地闲置,挤压了农耕用地造成了很多城市郊区的农民无地可耕。
    李阳估计,这一次的巡查组下来清查工业开发区,就是为了这个事儿。
    毕竟绥城所在的省,是妥妥的一个农业大省。要是农耕面积被工业用地面积挤压太严重,可是要影响民生问题的。
    至于清查什么中小企业的改制问题,他倒是就猜不着了。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服装城的这个项目本身是一点毛病没有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怕查。
    将心中所想和赵天成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之后,赵天成拧了一上午的眉头,渐渐的舒缓开来。
    “那照你这么说,这一次的巡查组到绥城来,对咱们绥城没有什么影响?”
    “可以没有影响,但也可以有影响。”
    看到赵天成放松下来,李阳呵呵一笑说到。
    “不过这个影响,不是负面影响,而是正面影响。赵市长,我觉得就目前国内的形势,经济体制改革,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并存,并且将一些效益不好的中小国有企业转向私营,进行放活释放产能已经是必然。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咱们能够在巡视组来到我们绥城的时候,向他们展现咱们绥城领导班子在搞活经济,针对中小国有企业私有化的改革上面的成果,肯定是个加分项,而不是减分项!”
    “所以我个人觉得,巡视组22号来咱们绥城,正巧赶上服装城开业,是个好事。”
    正当李阳这么说着的时候,赵天成的秘书小王小跑了过来。
    看到正在花池中央的赵天成,他立刻招呼道:“赵市长,饭菜已经备好了。你......”
    他还没说完,便被赵天成扬起来的手打断:“你先回避一下,告诉食堂那面把菜备好,一会儿我谈完事情就过去。”
    “啊.....哦!”
    被赵天成斥退,甚至言语间有让他回避,以便和李阳单独交谈的意思,秘书心中暗暗一惊。
    顺带着,看向李阳的目光可就多了几分敬畏。
    王秘书跟着赵天成半年多的时间了,可是还没见到过赵天成对哪个企业老板,如此的看重!
    这个李总.....怕是不简单啊!
    看来日后要找机会,好好的和这个李阳攀交一番,打好关系了。
    心中这么想着,王秘书默默的退出了市政府前的小广场。
    丝毫没有注意到王秘书的异样,赵天成任然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李阳的身上。
    “你详细说说!回头我做个参考,也好确定等巡视组那面过来,具体怎么应对。”
    面对赵天成刨根问底似的询问,李阳淡淡一笑。
    他知道,赵天成......这是在心里层面上,把自己当成是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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