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考场内,李钦载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高考,甚至比高考的气氛更紧张。
    曾经,李钦载也是万千考生中的一员,为自己的前程拼命努力着。
    可惜自己终究不是读书那块料,再努力也没用,可怜的高考分数是社会狠狠扇向他的第一记耳光,让他从此明白了“努力”“天赋”和“结果”三者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置身这座临时征为考场的寺庙内,看着考生的众生相,李钦载暗暗叹息。
    无论如何强调生而平等,有个不争的事实就是,从古至今,人类的阶级都是一座金字塔,越往上越难,越是上层,人数越少。
    想要跨越阶级,谈何容易。
    就算考取了功名,未来官场上仍有无数劫难等着他们,真正能够登堂入室者凤毛麟角。
    此时此刻,万千人争的便是这凤毛麟角的机会,一线天机。
    在考场内巡弋许久后,李钦载才走向偏殿。
    日已西沉,寺庙远处传来暮鼓声,金黄的残阳沐浴在考生们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国运加持的金光。
    此刻李钦载终于理解当年李世民站在龙首原上为何会那么自豪地说,“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
    天下英才,为国所取,才尽其用,国势方兴。
    …………
    快天黑时,一阵云板敲响,科考结束。
    如今的科考不像明清时期那样,考生坐在号房里一坐就是两三天,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大唐处于科考初期,很多规矩没有形成,考题也没那么复杂,考试的时长通常只在一天之内。
    一直等到官兵收完试卷,李钦载和礼部官员进入密室,在御史们的监督下,所有考卷全部摞成一叠叠,然后湖名封存,打上火漆,由禁军看管。
    这次科考的差事,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李钦载还要阅卷,取士,题榜等等,仍然还有很多繁琐的事等着他。
    走出青龙寺,部曲们等在门外,众人簇拥着李钦载刚要离开,却见黑暗处传来一声急呼。
    李钦载扭头望去,赫然发现竟是甘井庄别院的一名部曲,见他满头大汗跑来,李钦载心头不由一沉。
    “五少郎,快!少夫人临盆了!”部曲大声道。
    李钦载脸色顿时白了,二话不说跨上马,朝延兴门奔去。
    此时城门已关,按理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的,李钦载急了,从怀里掏出腰牌,示意守门官兵放行,见他们仍在迟疑,李钦载一通鞭子抽下去。
    官兵捂头四窜,得罪不起只好将城门开了一条线,放他们离城。
    夜晚赶路风险不小,但李钦载顾不得许多,部曲们紧紧护侍着他,众人摸黑朝甘井庄疾驰。
    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赶到了别院,李钦载飞身下马,拔腿便往后院冲去。
    后院内,李钦载夫妻的卧房已成了产房,一道门帘垂在门口,几名老妇神色紧张地进出,丫鬟们匆匆端着热水净布不停更换。
    宋管事等在院子外,见李钦载回来不由大喜,立马迎了上去。
    “五少郎回来便好,家里不能没有主心骨呀,老朽都急坏了……”
    李钦载没理他,几步冲到产房门口,掀开帘子便待进去,刚跨了一步,被一名老妇死命推了出来。
    “五少郎莫添乱了,里面忙着呢,产房阴晦之地,男人可不能进去。”老妇不客气地道。
    “婆娘生娃,我怎么不能进去,又不是外人……”李钦载又抬脚往里走,再次被老妇拼命推了出来。
    产房内,崔婕的声音突然传出来:“夫君莫闹,产房不吉,莫坏了夫君的气运,快出去!”
    李钦载撇嘴,有啥不吉的,一千多年后的妇产科还鼓励丈夫进产房陪夫人生产呢,夫妻俩共同见证孩子降生,多么伟大的意义。
    悻悻退开几步,金乡在一旁搀住了他的胳膊,柔声道:“夫君莫担心,姐姐定能顺利渡此一劫的。”
    李钦载默默点头,在这个年代,女人生孩子说是渡劫倒也没错,产妇和孩子都是一脚踏在鬼门关里,稍有意外就过不去了。
    随即李钦载又想起来,道:“刚才听婕儿说话中气十足,快生完了吗?”
    金乡笑了:“夫君不懂女人家的事,生孩子哪有那么快,今日傍晚姐姐便有些腹痛,直到现在还折腾呢,总要等到开了十指才能顺利生下来。”
    李钦载心情既紧张有烦躁,使劲挠了挠头,道:“我能做点啥?”
    金乡笑道:“啥都不用做,这不是男人该操心的事,夫君好好在这里等着便是。”
    李钦载点点头,然后像只无头苍蝇在院子里乱转。
    转了几圈后,李钦载突然想起什么,用尽力气朝产房大吼:“里面的人听着,保大!我说的!”
    产房内传出崔婕的一声轻笑,然后一名老妇走出来,对李钦载也没好脸色。
    “五少郎,夫人正在等破水,您不要乱说话,打扰了夫人专心,老身可担不起罪责。”
    李钦载难得露出卑微之色,没办法,婆娘孩子的小命都捏在她手上。
    “你忙,你忙,对了,生娃后有重赏,每人二十贯,也是我说的。”
    老妇都懒得理他,转身便匆匆进了产房。
    于是李钦载再次沉默下来,只是默默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良久,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李钦载一拍大腿,这次朝着后院拱门大吼。
    “宋管事,马上派人去长安城,告诉那些熟人,我又当爹了,让他们准备好贺礼!”
    “还有我爷爷,我爹娘,都知会一声,虽是亲生的,但礼不可废,必须隆重且昂贵……”
    金乡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夫君莫说了,再说又挨骂。”
    李钦载终于闭嘴。
    他也清楚,再嚷嚷下去,那几位老妇可不管什么少郎君,惹急了说不定会抄刀砍他。
    不敢进产房,李钦载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又扒着窗灵听了一会儿,神情越来越焦躁。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直到夜色深沉之时,产房里终于传出了动静,一名老妇欣喜地道:“破水了,夫人破水了!快快准备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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