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乐神色平静,第一时间蹲下,用手指去探死者鼻息。
    事实上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在他的眼瞳之中,死者的死气已经开始朝全身蔓延,神仙难救。
    “死了....”徐长乐拍了拍手,看了眼死者面向,眉目却微微皱了起来。
    这人见过,在闲来客栈有过一面之缘的绿气成帽男,为此还让他特地请教过刘祝茅一番气运色彩一说,后果是被打手心一下午。
    那还不是寻常打手心,以浩然气催动的铁尺打手心,简直无情,让他有一种....额....跑题了。
    “死了?”王宝玉听见这话,冷汗从额头流了出来,脸色惨白,呢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就轻轻打了他一拳,我没用力啊....”
    徐长乐扫视这座小院,发现角落还站着两名女子,此刻脸色皆为惊恐。
    一位容貌一般,身段高挑,正是王宝玉的伴侣。
    另一位身材不逞多让,一身红裙,容貌上乘,此刻惊吓过度,我见犹怜。
    “徐兄....”
    王宝玉神情难看,颇为六神无主:“这下怎么办,不会真是我打死的吧?”
    大魏律法森严,命案向来管的极严,只要案情定了下来,不管什么身份,最起码要被扒一层皮,甚至有可能连累父辈。
    “王兄莫急....”徐长乐看了眼死者,并不打算暴露身份,说道:
    “应该有隐情,等等看衙门来人怎么说。”
    闻言,王宝玉脸色阴沉,喃喃道:“寻常衙门还行,千万别让那好事人知道!据说里面的家伙性情阴暗残暴,男女通吃,被抓进去的犯人据说骨头都是碎的。”
    徐长乐:“.....”
    王宝玉低着头,越说越慌:“听兵部的兄弟说,他们都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男女通吃,不行,若是要被好事人那帮怪物抓进去审讯就废了,我要找我大伯救我。”
    “???”
    徐长乐听不懂,但又好像懂了什么。
    怪不得寻常衙门捕快听见好事人三字,便吓得跟孙子一样,除了好事人本身的威名,看来这种不靠谱的民间传说在其中也占了不少分量。
    其实我们好事人内不仅有萝莉,有御姐,有伟哥,还有吸血鬼....
    过了会,小厮带着衙门两三余名捕快在小雪中低调赶来,为首之人也是熟人,子湖衙门捕头刘宣贵。
    他也看见了徐长乐,脸色微愣。
    “见过大人,还请大人对此案明察秋毫,还我好友一个公道。”徐长乐弯腰作揖,装作不认识。
    额....刘宣贵眼珠子一转,脸色冷淡,嗯了一声:“小事,小事。”
    封锁消息,刘宣贵将众人聚集在小院正屋,开始详细询问。
    快要大年,京城各处都秉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
    坐在炭炉前取暖的徐长乐,在室内众人三言两语之中,了解事情脉络。
    “死者名许风,太医院八品御医许东岚之子,年纪轻轻未取功名,整日跟狐朋狗友厮混。”
    “先前亥时一刻,许风酒意上头,神志不清,认错院子便闯了进来,跟即将干柴烈火的王宝玉二人起了争执。”
    “双方争吵起来,武夫出身的王宝玉情急之下给了一拳,后者便惨叫一声,倒地不起当场逝去。”
    刘宣贵沉思片刻,先是瞄了一旁闭目养神的徐长乐一眼,再斟酌着开口道:
    “既然如此,王公子当时出拳可曾用过劲力?”
    武夫独有的劲力,可破木摧石,杀伤力强悍。
    王宝玉连忙解释道:“只用了一点,可我也没打算把他打死。”
    “这么看来,王公子确实是用了劲力...”
    “当时这家伙胡搅蛮缠,神志不清一样,我只想把它推开,谁知道他这么脆弱。”
    “这样啊....”刘宣贵笑了笑。
    闻言,徐长乐悄无声息的摇了摇头,这种最基本的招供诱供,王宝玉却毫无警觉,话语太过随意。
    在大魏,按照这种说法,就算他不是凶手也基本都可以定罪。
    呵呵....刘宣贵也觉得不用再问些什么,看了一眼徐长乐,眼神带着询问之意。
    这是兵部侍郎的外甥,
    抓?
    还是不抓?
    大佬给个信号呗。
    “我觉得还有疑问。”徐长乐开口,扫了眼不远处的尸体,说道:
    “死者七窍流血,看似是劲力摧毁头颅,但他嘴唇和指甲皆为青紫,这是中毒迹象。”
    中毒?
    众人皆是一愣,刘宣贵疑惑道:“生前许风在二楼喝酒,并无不适。”
    “脸色惨白,这是肝肾亏损,死后不久便转为灰暗,这更是毒素不受控制,弥漫全身后的迹象。”许长乐娓娓道来:
    “若是我猜的无错,他应该早就已经被人下毒,只是这种毒素奇特且微弱,日积月累之下表面看不出来,实则早已损害五脏六腑。”
    “刚刚巧,王公子的那一拳,轻轻一催,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说,其实王宝玉只是运气不佳,碰巧成了那嫌凶的替罪羊而已。”
    话音落下,众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些茫然,但又有了目标。
    “说得对,徐兄说的有理有据...肯定是中毒。”王宝玉眼神感激,好兄弟!
    刘宣贵听懂了,但更重要的是明白了徐长乐的倾向,故作沉思,随后感叹道:
    “有理,这位徐公子实在是博学多才,英俊潇洒,让我臣服,对了,那接下来查哪?”
    好家伙,比我脸皮都厚.....徐长乐点头,提醒道:
    “长年累月的毒素积累,必然是最亲近的人之中最容易进行,我建议你们查查这人的亲属,比如许府之中.....听些风言风语,似乎他很令家人头疼?”
    点到为止,徐长乐便没有再多言,那绿气成帽,太过显眼,让自己直观上便很容易想清其中猫腻。
    若是猜得没错,这个案子应该是大魏版本的:【大郎,吃药了。】
    “原来如此。”刘宣贵似乎也懂了,眯起眼,笑着对王宝玉道:
    “这件案子我会先去许府调查,只是王公子终究牵扯此案,这两日还是老实在家呆着,听从衙门传唤。”
    王大公子莫名松了一口气,老实点头:“自然。”
    尸体被掩上一层白布抬走,小院子内恢复宁静,王宝玉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喃喃道:
    “我竟然没一起被押走....”
    那是因为我在这里,不然基本流程你也得在牢里蹲着等证据....徐长乐抱拳,笑道:
    “王兄,时辰不晚,你先好些歇息,我先告辞。”
    看了眼对方头顶,那缕黑气渐渐黯淡,想来很快便会彻底消失。
    自己的推测看来没错,果然是运背被牵连.....
    王宝玉道:“啊,不再呆会?”
    “有事。”徐长乐言简意骇,忙着找人。
    “哦....”
    王宝玉看了眼角落吓得不轻的两名女子,看向右侧那还仿佛活在梦里的红裙女子,呵斥道:
    “没用的东西,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若不是这娘们做事不机灵,没拦着那喝醉的许家蠢货,他也不会惹上这么一桩麻烦事。
    “是.....”红裙女子自知犯下大错,连忙小跑而出,半路追上徐长乐的身影,犹豫了会,柔声道:“谢谢公子。”
    “小事。”徐长乐扫视小厮身影,没寻找,便停步询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可知西香姑娘住在何处?”
    红裙女子脸色微愣。
    “公子说的是流韵小阁的西香?”
    “嗯。”
    “公子,我就是西香.....”
    话音刚落。
    徐长乐停下脚步,心想这么凑巧的么。
    .....
    .....
    某间女子厢房,脂粉气颇重。
    “西香姑娘。”
    徐长乐坐在凳子上,看着恭敬站在一旁的女子,微笑道:“别紧张,我只是想问些问题。”
    他打量了眼这眼前女子,杏眼柔弱,低眉顺眼,气质温婉,可看不出是那寂寞难耐,能说出主动请人来嫖一晚上的彪悍女子。
    不过也正常,人性复杂,以外观容貌判人,最为白痴,更何况在这勾栏之地。
    他说完这句话,又掏出二十两银子轻轻放在桌上,补充道:
    “这是报酬。”
    看着徐公子那带着笑意的俊朗面庞,再看了眼桌子上的二十两纹银,西香不知为何便无了畏惧,堆起迎客笑容,嗓音柔糯:
    “公子问便是。”
    徐长乐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一名游方道士曾在这屋留宿?”
    话落,西香小脸堆上一层绯红,似是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
    “什么时候来的?”
    “具体不记得了,似是半个月前。”
    时间是差不多....徐长乐接着道:“他做了什么?”
    “......”红香脸色涨红,隔了半响,小声道:“就是那些该做的事呀。”
    “说了话么?”
    “就是事里该说的那些话呀。”
    嗯....
    徐长乐陷入沉思,手指颇有节奏的敲击在桌子上。
    难办咯。
    自己只能从细节去推那道士线索来历,可问题这种事都在床上,很难问出全部细节。
    但凡给我录个视频.....他神游万里。
    “公子找那道士有事么?”女子柔声问道,给徐长乐续了杯热茶。
    “道士欠我钱。”徐长乐随口道。
    “多么?”
    “太多了。”徐长乐抿了口茶,心想那青虫蛊还是值很多钱。
    “那公子请放心。”
    西香低着头,脸上的小心翼翼化为灿烂笑容:
    “那道士临走时说了,过些日子再来,还会找我,到时候我帮您要钱便是。”
    ....
    ....
    走出厢房。
    神清气爽的徐长乐脚步轻快,哼着歌,刚到拐角便被吓住。
    王宝玉蹲在角落,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这....”徐长乐眼神迟疑。
    “总感觉这里不太踏实,便等着徐兄一起回府。”王宝玉解释道。
    “行。”
    徐长乐笑着答应。
    得到消息不说,还有意外之喜,这让他轻松不少。
    两人走在路上,王宝玉由衷感叹道:
    “多谢徐兄,不瞒徐兄所言,先前确实有些被吓傻了,没回过神来。”
    “小事....”徐长乐点头。
    “嘿嘿,其实那子湖衙门的捕头....认识徐兄吧?”王宝玉突然小声笑道。
    “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不便在这里说出口。”徐长乐坦然承认。
    王宝玉作为国子监的监生,看着简单,但不蠢,可以一时被糊弄住,事后反应过来时却自然会回味出不对来。
    他也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撒谎,因为没必要。
    “不管如何,多谢徐兄慷慨相助。”
    王宝玉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是个仗义人,不似那些官场上的酒肉朋友,以后若是有什么难事尽管找我便是,赴汤蹈火!”
    “好”徐长乐笑着点头。
    “客气,兄弟等会坐我马车,暖和!”
    “好兄弟!”
    谈话间,两人勾肩搭背,走出流韵小阁。
    此时深夜,灯笼高挂,但人声显然已经减弱许多,大街上颇为冷清。
    一个身穿黑卦,八字胡的男人静静站在不远处,双手负后,不怒自威。
    王宝玉还在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余光看见此人,双腿一软,直接挂在徐长乐身上。
    “回家说。”男人冷冷吐出两字,像极了徐长乐前世那些老子网吧逮儿子的架势,转身便走。
    “爹....爹....您听我说.....”大街上,王宝玉连忙跟了上去,语气含泪,撕心裂肺:
    “爹,咱们讲道理,这都是怪徐长乐那家伙啊,他非引诱我来这喝酒,真不管我事。”
    “我发誓,以后不跟这色胚处了!”
    徐长乐:“.....”
    半路,中年男子转过头,看了眼徐长乐,眼神中寒意微缓,但还是冷淡道:
    “徐公子,我儿子还单纯,以后这种地方少让他来。”
    “.....”
    徐长乐无言以对,只能点头。
    他站在孤零零的大街上,寒风冷冷的吹,像个小丑。
    ....
    【流韵小阁,游后感】
    有时候,嫖客之交就像君子之交。
    淡如水。
    有时虽然会给你暖意,
    但更多时候,
    还是弱不禁风。
    ----徐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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