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银叹了口气。
    蒲生氏乡当时选择一群半大丫头提前元服,进入同心众,他并没有多想。
    一来,蒲生氏乡年纪太小。
    以为她担心压不住那些百战老兵,这才挑稚女充入同心众,以便驾驭。
    二来,在关东的斯波势力来源复杂,选择各家少幼进入同心众侍奉主君,也是拉近双方的关系。
    等这些姬武士年长之后,回归各地,能成为义银在地方各家的耳目爪牙。
    如今,义银终于明白了她的第三个用意,是防着他上阵开无双!
    斯波义银对于斯波家,如同擎天博云柱,架海紫金梁。复兴的斯波家唯有他一人怀有血统家格,没有他,就没有斯波家。
    家臣们仰慕他的英武,又惧怕他出阵作战。战场上生死由天,一支游矢就能断送了整个家业,谁能不怕。
    蒲生氏乡身为同心众笔头,斯波义银的近卫首领,她当然要想办法规避风险。
    义银不自觉瞪了她一眼。这孩子哪里学来的心思,心眼是比马蜂窝还密,都计算到老子头上来了。
    若是平日里,义银不上阵也就罢了。可今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击,领着一群孩子让她们去死。
    他冷声道。
    “蒲生氏乡!”
    “嗨!”
    “把所有的同心众叫进来!”
    “嗨!”
    蒲生氏乡鞠躬起身,出门召集姬武士去了。
    她心中隐隐有些悔意,要是当初重组同心众时候,少点私心,保留部分老兵,如今主君上阵也多几分把握。
    主君的冷漠,显然是看透她当初的布置,只怕已经失了信任,战后要靠边站。
    她是义银小姓出身,受主君庇护躲开了六角家中倾轧。自从跟随义银,是日夜侍奉,忠心耿耿。
    想到主君察觉自己私心作祟,又惶恐这次要误了主君大事,心如刀绞,一时有些失神。
    不知不觉,两行泪痕已经划下。蒲生氏乡装作无事,低头顺势擦去。抽了一下鼻子,红着眼睛咬着牙,出去办事。
    不一会儿,三十名同心众鱼贯而入,将义银座前塞得满满当当,皆听候主君训示。
    义银指了指坐在最前面的蒲生氏乡,说道。
    “你上来。”
    “嗨!”
    蒲生氏乡鞠躬后,上前跪候,义银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在鸦雀无声的内室中,响彻房梁。
    义银深深吸了口气,三十余姬挤在一屋,萦萦绕绕,满屋生香。
    可他想起这些活生生的大萝莉,马上就要吃顿饱饭,陪他去拼命。谁知道那里有多少敌人,又有谁知道她们能活着回来几个。
    他一时压不住火气,没有留力,一掌打得蒲生氏乡嘴角流血。片刻,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
    义银泄了一股子气,看到蒲生氏乡小小的俏脸上肿得吓人,心中也是有点后悔,这孩子还不到十四,自己是否太苛刻了。
    但他硬着心肠冷着脸,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蒲生氏乡伏地叩首,说道。
    “臣下有罪,私心作祟。同心众年幼不堪,拖累主君上阵杀敌。”
    “混蛋!我上阵杀敌,是你们能拖累的吗?我是让你看看她们,看看,她们才多大!
    都是半大的孩子,被你拉来当牛做马,还要上阵死战,和那些成人厮杀。
    你于心何忍!”
    义银说得动情,眼中闪烁着不忍。蒲生氏乡一愣,眼眶泛红,欲言又止。
    室内气氛压抑,义银还要说话,在他身侧的虎松却是一口童声清脆。
    “御台所错了。”
    义银眯了眯眼,扫向身侧的她。
    “胆肥了你?这里在议公事,你一个小姓也敢开口胡说八道!”
    义银严声厉色,把虎松吓得抖成一团。但她还是抬着头,倔强与义银对视,颤抖着说话。
    “我不该插嘴,应当受主君责罚。但主君说得有错,身为臣子,就要谏言以正视听。”
    “你个小姓,算什么臣子!”
    “我是御台所救下的!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义银怒极反笑,指着虎松骂道。
    “好好好,越来越不听话了。是我太宠你了,是吧?
    说,有什么都说完,说完就给我滚!我没你这种小姓!”
    虎松红着眼,诤言道。
    “自古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姬武士元服出仕奉公恩赏,乃是武家正道!
    蒲生大人选各家优秀稚女,她们欣然元服出仕,都为忠君奉公!
    这些日子,同心众的大家在蒲生大人的调教下,事情越做越好,本事越来越大,我都看在眼里。
    但是御台所呢?
    您却是以年纪衡量她们的本事,看不到她们的努力,蒲生大人的良苦用心。
    您这样是不对的!
    自古二十岁举成人礼,武家十五岁默许元服。但这些岁数都不是定死的,没说稚女不可提前元服出仕,为君分忧。
    同心众有效忠主君之心,懂得奉公恩赏的道理,您凭什么认为她们不如那些所谓的成年人!
    那些一向一揆的贼尼痴长几岁,就一定打的过蒲生大人她们吗?
    殿下,你的话说得不对,寒了忠臣义士之心!”
    虎松伏地叩首,再起身看着义银,刚烈道。
    “殿下不要我这个小姓,我也不愿意当这个小姓!
    我愿元服,为殿下死战!”
    义银的气焰在虎松的几句话中,慢慢被打落下来。他偷偷瞅了眼蒲生氏乡,见她低着头,泪珠子已经打湿了眼前的榻榻米。
    义银心中苦笑。自己貌似又以前世的价值观在评判这时代的事情。结果被虎松驳得哑口无言,还莫名其妙打了蒲生氏乡一巴掌。
    蒲生氏乡的逻辑是担心同心众年幼,不堪作战,辜负主君期望。
    斯波义银却是指责她招来一群孩子,伤了死了怎么办?太没人性。他这套想法,放在这时代比圣母还圣母。
    不但蒲生氏乡觉得屈辱,身后同心众个个低头不语,也是感到了极大羞辱。
    义银苦涩着想。在她们眼里,虎松算不算是主持公道?自己算不算是昏君乱命?
    虎松嚷嚷着要元服,义银尴尬得看着她,有点心虚。
    “你还不到十岁。。”
    虎松抬头,双目如炬。
    “御台所,开春了。
    我已经十岁了!您答应过我的,以后不论去哪里,都带着我!”
    说完,她伏地再叩首,碰的一声砸在榻榻米上,吓了义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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