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岁三面色肃然,走进房间,对近藤勇说道。
    “土桥守重带着人出去了。”
    近藤勇点点头,没说话。土方岁三见她如此,问道。
    “你知道她要出去?”
    近藤勇叹了口气,说道。
    “藤林椋送来了一个口信,你猜铃木重秀和土桥守重来京都, 是为什么?”
    土方岁三说道。
    “当然是那群南蛮人。”
    近藤勇苦笑道。
    “是石山本愿寺的显如上人下令,要那群南蛮传教士的命。
    铃木重秀迟迟不动手,可能是因为那群南蛮人被织田殿下庇护,活动范围一直在东福寺一带。”
    土方岁三脸色大变。
    别看她们壬生狼这些天威震京都,貌似名扬天下,其实她们只是一群小卒子,幕府一根手指就能碾碎她们。
    真正让壬生狼肆虐京都的原因,是足利, 斯波, 织田三方僵持的政治态势,导致没有人敢动壬生狼,以免坏了大局。
    斯波义银以主动退让,换取了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的谅解。这才允许壬生狼在京都招摇,为斯波家挽回一些颜面。
    杂贺众要在京都杀掉这群南蛮人,背后是一向宗对织田家的挑衅,这哪是壬生狼这些蝼蚁能够扛得住?
    土方岁三急问道。
    “近藤姬,你把南蛮人的落脚点,告诉土桥守重了?”
    近藤勇摇头道。
    “我怎么会这么不知轻重?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就算得到情报,也会在天诛之后,再给土桥守重。
    只是,藤林椋没有给我情报,土桥守重自己就先动起来了。”
    土方岁三眉头一抖,说道。
    “你的意思是,藤林椋自己偷偷把南蛮人的情报给了土桥守重?”
    近藤勇看了眼土方岁三, 说道。
    “柳生组送来了情报, 伏击高田雪乃大人的那些姬武士藏身处找到了。我已经派冲田姬带人去侦查,如果能确定,今晚就动手。
    等把这些姬武士干掉,就结束和土桥守重的雇佣关系,和这些海贼切割干净。
    我们从不知道土桥守重在京都做了什么,也没有给过土桥守重任何情报,明白了吗?
    还有,记住,我们欠藤林椋一个人情。”
    土方岁三点点头。
    原本壬生狼的天诛行动不准备这么早结束,她们还指望这场行动扬名立万,为以后积攒功勋本钱。
    但一向宗与南蛮教在京都的冲突,必然牵连到织田家。
    雇佣土桥守重的壬生狼,扛不住这么大的雷。不得已,近藤勇只能提前完成任务,迅速收敛爪牙,免得被殃及池鱼。
    土方岁三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惭愧。
    “是我不好,把土桥守重这个混蛋引来了京都。”
    近藤勇摇摇头, 说道。
    “土方姬,这天底下的好处, 不可能都被我们吞了。
    我们在觊觎别人,我们的身后,也有人在觊觎我们。
    壬生狼已经爬上了梯子,上面人想踩我们下去,下面人也想把我们拉下去,这很正常。
    等完成天诛,我们就向大御台所上书,请求前往堺港,看护病中的高田雪乃大人。
    我们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之前是我太过贪婪,还想多赚一些。
    土桥守重这件事,也是给我提了个醒。适可而止,守好我们现在的收获,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两位高田大人君恩不断,宠信不减,我们以后会有机会的。”
    土方岁三点点头,不再说话。
    壬生狼今日的困局,就是她们一步登天之后还想更进一步,才会被土桥守重利用。
    近藤勇说的对,京都这个漩涡深不见底,不是壬生狼这些刚才有了身份的浪人可以玩得转的。
    为今之计,退守高田雪乃这个精神领袖,大御台所终究不会忘了壬生狼这群忠心的家犬。
    天诛,就适可而止吧。
    ———
    夕阳下,铃木重秀在庭中门廊上与土桥守重并肩坐着,一起观看落日。
    对于土桥守重的到来,铃木重秀很吃惊。但这个老对手已经找上了门,她也不可能示弱。
    两人半晌不语,最后还是铃木重秀这个此地的主人,先开了口。
    “土桥姬,你来京都,就是为了和我一起观这天下中枢之夕阳?”
    土桥守重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铃木重秀。
    铃木重秀接过一看,瞳孔一缩。纸上写的,正是那群南蛮人的落脚点,还有活动的范围。
    土桥守重说道。
    “这个时间,她们应该正在与京都的虔诚信徒们一起用晚膳吧?
    先感谢她们那个主赐予的食物,再亲如姐妹的相互问候。
    真是恶心呀,这些异域的妖尼。用伪善和平等,给予信徒虚无缥缈的希望。
    所有的人都有罪?呵,那么就下地狱去吧。”
    铃木重秀面色凝重,问道。
    “你派人去动手了?”
    土桥守重看看太阳的位置,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最多一顿饭功夫,就会有结果。”
    铃木重秀猛地站起来,看向土桥守重。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土桥守重跟着站起来,冷冷看着铃木重秀,说道。
    “你在京都耽误了太久,京都寺院一份份求援信往石山本愿寺递送,你知道显如上人有多愤怒?”
    铃木重秀冷声道。
    “京都那些混蛋,她们是把一向宗,把我们杂贺众当枪使!
    她们自己不会动手吗?还不是因为她们畏惧织田信长,畏惧织田家在京都的军势!
    我本想偷偷弄死这群南蛮人,不要暴露了我们的存在,不要给石山本愿寺添麻烦,我有什么错!”
    土桥守重看着激动起来的铃木重秀,哈哈一笑,说道。
    “你没有错,只可惜,显如上人不这么想。”
    铃木重秀的愤怒瞬间凝固在脸上,土桥守重继续说道。
    “显如上人继位之后,几次发动一向一揆,结果都不理想。三河国的一向宗更是被连根拔起,石山本愿寺的扩张派已经有所不满。
    显如上人需要向所有人证明,一向宗依然是宗派的守护者,我们一直在和异域妖尼做着绝不妥协的斗争!”
    铃木重秀眯着眼,不说话。
    原来如此,原来是自己想错了。即便自己偷偷杀了那些南蛮人,显如上人也不会满意。
    石山本愿寺要的,本就是在京都当众把这群南蛮人杀掉。这件事对外是做给佛教各派看,对内是做给一向宗内部的强硬派看。
    铃木重秀的行动与显如上人的意图相违背,这才会有土桥守重上洛之事。
    谷脈
    铃木重秀深深吐出一口气,有些疲惫。
    “织田殿下会发怒的,她手握二百万石领地,正是如日中天,意气风发之时,其势力已令天下侧目。
    我们这一巴掌,是打在了她的脸上,她一定会记恨一向宗。”
    土桥守重冷笑道。
    “那又如何?
    比叡山天台宗会支持我们,以天台宗与幕府的关系,这些南蛮人之死,不会有任何麻烦。
    她织田信长再霸道,敢与幕府翻脸吗?敢与天台宗,一向宗,乃至天下佛教诸派翻脸吗?
    织田家的实力是不差,但这是佛教与南蛮教的生死之争。她织田信长想掺合这事,还缺点份量!”
    土桥守重狂妄的样子,让铃木重秀不禁摇头。
    织田信长忌惮不忌惮佛教诸派,铃木重秀不知道。但铃木重秀知道,杂贺众这次是把织田家得罪狠了。
    铃木重秀沉声道。
    “既然你已经接手此事,我也不必再滞留京都。”
    织田家已经得罪了,铃木重秀现在考虑的是跑路,别把自己陷进去。如果被织田军势堵上门,这死得也太不值了。
    土桥守重面露讥讽,似乎在嘲笑铃木重秀胆小如鼠,她说道。
    “对了,显如上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你说。”
    “纪伊守护代虽好,但别忘了,你是一向宗信徒。”
    铃木重秀看着夕阳不说话,显如上人这是对自己很不满呀。
    拥有纪伊守护代身份的铃木重秀,已经不是普通的国人,而是在守护体系中拥有正式身份的高阶武家。
    理论上,武家宗派互不干涉。铃木重秀的谨慎,让显如上人对铃木重秀,已经有所疑虑。
    而土桥守重对铃木重秀的敌意,也来源于此。
    铃木重秀是武家政权在纪伊国的守护代,名分上死死压了土桥守重一头,让土桥守重非常难受。
    铃木重秀自己也很为难。
    她不是狂热的一向宗信徒,行事不走极端。但她个人的理性,也无法摆脱整个杂贺众对一向宗的信仰影响。
    她想要稳稳当当做这个杂贺众的首领,就必须对石山本愿寺虔诚,就必须顾忌显如上人的态度。
    不然,土桥守重这种杂贺众内部的豪强,时时刻刻等着她失误,准备对她取而代之。
    铃木重秀看了眼土桥守重,不冷不热说了一句。
    “我今晚就走,我希望你也尽快撤走,别把姐妹们折损在京都。”
    铃木重秀刻意避开显如上人这个话题,土桥守重哼了一声。
    “不劳费心。”
    两人话不投机,便不再虚情假意,土桥守重告辞而去。
    铃木重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目中透出杀意。
    ———
    土桥守重回到自己的院落,被土方岁三堵个正着,请回近藤勇所在的房间。
    近藤勇对土桥守重问道。
    “土桥姬下午不在院中,是出去办事了?”
    土桥守重点头道。
    “去见了一个老朋友,顺便处理了一些私事。”
    关于南蛮传教士的情报,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房间的案牍上,土桥守重就知道,斯波家不想背这个锅。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提起,也算识趣。
    近藤勇果然没有再提南蛮人的事,只是说道。
    “伏击高田雪乃大人的逆贼,已经找到了。
    今晚就动手,做完这件事,壬生狼对你们的雇佣关系就此终止。
    土桥姬,没问题吧?”
    回来之前,土桥守重已经得到南蛮人被杀的消息,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功成身退的道理。
    于是,她点头说道。
    “今晚做完,我立即带人离开京都,不会过夜。”
    近藤勇点头道。
    “很好。”
    ———
    东福寺,织田信长看着眼前如同睡着一般的包蒂斯塔。
    她死的很安详,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一天。但她的身体却是千穿百孔,是被铁炮齐射打死的。
    眼前的羽柴秀吉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织田信长冷声道。
    “山科胜成死了吗?”
    羽柴秀吉低声道。
    “伤得不轻,失血过多昏迷中。
    据说,她们正在据点聚餐的时候,突然遭到大批浪人突袭。
    除了山科胜成的反应迅速,躲开了铁炮轰击,其他南蛮人都是当场毙命。
    京都的南蛮信徒拼死抵抗,保护山科胜成,死伤惨重,总算拖到了我的援军抵达。”
    织田信长心头怒火难消。
    山科胜成也就是杰潘尼,是包蒂斯塔带来的南蛮军事人员,正在帮她训练铁炮手,甚至在帮织田家整理长枪铁炮协同作战的方案。
    织田信长需要她,她还不能死。
    至于包蒂斯塔,那名传教士是织田信长亲口允诺庇护的人,却死在东福寺附近。东福寺可是织田信长的驻地,这脸打得啪啪作响。
    织田信长指着羽柴秀吉,骂道。
    “你办得好差事!
    我把京都的治安交给了你,你竟然让人攻到了我的左右?
    无能之辈!给我滚!”
    羽柴秀吉伏地叩首,高呼死罪。织田信长盛怒之下,她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让身边同来的竹中重治想想办法。
    竹中重治鞠躬说道。
    “大殿息怒。
    据我事后探查,突袭南蛮人的浪人足足有四五十人,配备了大量的铁炮。
    这些人在京都城下町杀人,竟然是肆无忌惮,毫无敬畏幕府之心,很可能是宗派仇杀。
    拥有这么多数量的铁炮,能调动这么多悍勇的浪人,绝非易事。”
    织田信长眯着眼,问道。
    “宗派仇杀?”
    竹中重治点头道。
    “对方做事毫无顾忌,显然是没把织田家放在眼中。
    做事如此放肆,还拥有这么多铁炮,多半是所属一向宗的杂贺众所为。这是我个人的猜测,还需大殿派人探明真相。
    但这么大规模的突袭,绝不是常规治安可以抵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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